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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热河,已是春意盎然,关卓凡回到这里也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此刻,在东营马队那位林千总的军帐中,有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林兄,这倒叫我为难了。”关卓凡把几本账向案上一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无遗憾地说,“你自己看看吧,八百多两的口子,还有三匹谎报病死偷卖的军马,兄弟我就算想替你弥缝,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几天,关卓凡忽然按照原来福成安的做法,将自己的中军帐,从西营马队移到了林千总的东营马队的驻地。一共带了十几个人,先扣了东营的司务和文书,再把东营马队这几个月的账目盘查了一遍,结果不出所料,查出了八百多两的亏空。
这是他跟曹毓英、许庚身商议过后拿出来的办法,具体的说,是许庚身的主张。所用的名义,是收到东营官兵的举,指林千总克扣军饷,侵吞伙食,私卖战马这三条罪状。
把林千总拿掉,是关卓凡早就定下来的宗旨,不论于公于私,都有这个必要。于公来说,不把他拿掉,自己就始终不能对东营马队指挥如意,对未来的行动有极大的阻碍;于私来说,这家伙曾屡屡在背后砸黑砖,在福成安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最可恨的,是根本无冤无仇,所为的不过是将自己踩上几脚,好显出他的高明。不收拾了他,怎么出心中这口恶气?
只是这一次,关卓凡不愿再象上次演“英雄救美”那样莽撞,而是预先把这个想法,拿来向曹毓英和许庚身请教。
对于关卓凡的这个宗旨,曹毓英不仅十分赞成,而且还要全力为他设法。收到宝鋆那封由关卓凡从京中带回来的密信之后,曹毓英照例用套格一框,弄懂了恭王和宝鋆的意思。既然关卓凡已经彻底成为自己人,那对他说话时,便不需要再用原来那种闪烁吞吐的语气了。
按关卓凡原来的想法,是准备用“怠忽营务,军纪散漫”,把林千总参掉。对于这个办法,曹毓英却有不同的见解。
“逸轩,这个法子不行。”曹毓英直言,“以你现在的名声,参是参得掉他,可是斧凿的痕迹太深。说他‘怠忽营务,军纪散漫’,这个罪名,过于泛泛,全热河的禁军,除了你那儿,哪个营不是如此?”
对于千总这个级别的官,虽是下属,关卓凡也是无权直接把他拿掉的,这就要用到所谓的“参”,也就是上级官员对下级官员的一种弹劾,列明属下的种种错处,把文书交到步军衙门去,由主官做出决定。而参得掉参不掉,除了动参的理由之外,还要看参与被参之人的分量。
曹毓英的意思,是关卓凡新近立了大功,正在走红,主官也必然会卖他这个面子,因此他要参林千总,是一定参得掉的。但是所用的理由既然如此勉强,就难保不会引起某些猜疑,万一怀疑到他抓军权的动机上来,那就划不来了。
不用这个法子,那该用什么法子?曹毓英和关卓凡,都把目光投向许庚身。
许庚身笑了:“法子是明摆着的,只是逸轩一时想不到罢了。你关佐领是自己拿钱往营里贴,你当那个林千总跟你一样?就查他克扣军饷,包你一查一个准!这是过硬的证据,白纸黑字,够他喝一壶的。”
林千总的为人刻薄,底下的兵士早就啧有烦言,关卓凡交待张勇,花了半个月私下搜集证据,然后突然袭击,先扣人,再查账,不仅查出了军饷和伙食银子上的亏空,还查出了贩卖军马这样的事。现在把几本帐往林千总的面前一甩,原本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林千总,也只能低头了。
“关佐领,标下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林千总双膝跪倒,试着为自己求情,“可是自从您上任,您说的话,标下从没敢再不听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关卓凡心中冷笑,嘴上却仍是客客气气:“老林,过去那点子破事,兄弟我从没放在心上,现下咱们说的是公事,不能混为一谈。你这个篓子捅得有点大,兄弟真的是爱莫能助,想帮都帮不上。”
林千总心说,你要是想帮,没有帮不上的,八百两银子,对你城南关三来说,还算个事儿吗?只是自知从前对人家是有坏无好,现在人家要收拾自己,也无话可说。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关佐领,那你要怎么处置我?”
“我不为难你,顶戴和官服都不动你的,你自己到步军衙门领罪去吧。张校尉——”
“在!”张勇上前一步。
“你带几个人,陪林千总去一趟衙门,”关卓凡指了指案子上的账本卷宗,“把这一包东西都带上,呈给遇总兵。”
“嗻!”张勇应了一声,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虚情假意地来搀扶还跪在地上的林千总:“林千总,咱们这就走吧。”
“**少给我来这套!”对张勇,林千总就没那么客气了,霍地站起来,一把将张勇推了个趔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合着指望我栽了,这个位子就是你张勇的了,用的什么心,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