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带不来满池的荷花香,只是惊飞了几只停在荷尖儿上的蜻蜓,扑腾着透明的翅膀飞走。
鱼非池始终没有回头看石凤岐,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石凤岐已经不记得自己,而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让他度过十年命止的灾难预言,大家的分工和立场很明确,不要再拖泥带水地害了他。
这套话说得太多次,她已经快要信以为真,就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砖石垒在她心上,垒出一道厚墙。
石凤岐慢慢走过来,看着她逶迤在地上的裙摆,伸出手抓住了她手腕,猛地带过她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鱼非池的脸上满是淡漠,像是对着仇人。
“我还记得大师兄因服半仙丹而亡,记得半仙丹是小季取来的,而小季,是死在战场上的,如果你是当年那个人,也就是说,小季是你派出去的。”石凤岐的神色并不好看,带着厉色,冷酷地看着鱼非池。
心口的那道墙裂开一些细缝,鱼非池赶紧倒着沙子把那些细缝填满,任由沙砾把她心头嫩肉磨得血肉模糊,挑唇冷笑道:“对啊,当年是我叫她季瑾去的战场,怎么了?你怪我害死了她,是吗?”
“你在说什么?”石凤岐眉头紧皱,“我记得当时……”
“你连当时是什么情况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记得季瑾是怎么死的呢?你脑子有问题,你知道吗?你完全分不清真相是什么样子,你只是按你自己想要的模样去记着你想记的样子,对,没错,当初是我派季瑾去的战场,我知道会有战事,我没有顾忌她的死活,后来她夺回了半仙丹,大师兄服下之后,又引火自焚,为国殉葬,这就是真相,是事实,你想起来了吗?”
鱼非池看着他,脸色冷漠,手臂一用力,把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继续说道:“如今大隋与商夷开战,战场就选在白衹,我无动于衷的原因不过是我根本不在乎那里的人或事,也不在乎大师兄的遗愿被人摧残,我,不在乎。太子殿下,你听明白了吗?”
鱼非池内心有个声音说,你不要这样说话,这不是你的本意,你这样不过是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也让自己越来越难过,不要这样说。
可是鱼非池脑海中另一个声音道,是的,鱼非池你就该这么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记起你来,以后他才不会痛苦,你做得没错,你理当如此。
而鱼非池向来听从她大脑的声音,理智的声音,所以她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已经将你府上的下人都放倒了,不会有人听到这些话,鱼非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石凤岐的眼神有些危险,眼中压抑着跳动的怒火。
“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找人问。殿下,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人,对大师兄有所追忆吧?无为七子之中,可没有这样的人。”鱼非池冷笑一声,带着嘲讽之意,“心善如窦士君,所以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死去的七子,不是吗?”
“鱼非池!”
不管石凤岐是不是忘了鱼非池,他没有忘记窦士君,也没有忘记跟窦士君之间的友情,他很敬爱那位大师兄,当年大师兄死的时候,他拼尽过全力想要救他出火海,如今听得鱼非池这样说,一时气上头顶。
所以他一把掐住了鱼非池的脖子,眼神凶狠:“你怎会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妇人!”
“我谢你了,这正是我想成为的人。”鱼非池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嘴上却犟得厉害。
石凤岐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鱼非池,像是想看穿这个恶毒的灵魂是不是在作假,可是鱼非池冰冷狠厉的眼神如两把尖刀,粉碎他的期望。
他设想过无数种与鱼非池之间的关系,最好莫过于曾经相爱如今相忘,最坏莫过于鱼非池与他是死敌,仇深如初止那般。
但是他总觉得,鱼非池不会是初止那样的人,如果她真的跟自己有仇,绝不会有难过的神色。
可是,如若她曾经与自己相爱,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贪图权利的女人?
还是说,这就是隋帝不许自己接近她的原因?
他更不明白,明明鱼非池在甬道之中不是这样,为什么此时却变了个人一般。
明明当时在砂容城的时候,她脸上,眼中的心酸与悲痛不是作假,怎么到了这邺宁城,全都换成了恶毒的神色?
他是无法想象出,鱼非池原本的模样的。
那样洒脱不羁,自由自在的灵魂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份,所以当年的他才为她深深着迷,迷恋至死也不愿松开手。
现如今,这灵魂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在这里,一个残破也丑陋的空壳,不是他曾经爱过的模样,所以,他想象不出自己,曾经有多爱她。
石凤岐快要把鱼非池掐死的时候,一个声音急急传来:“公子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