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并没有跟着瞿如杀出去,他只是重新戴好面具站上了城楼,看着攻杀出去的大隋士兵,看着狼狈落逃,丢盔弃甲的韬轲大军,神色宁静平和,眼中更是无喜无悲一般的漠视之色。
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好珍惜的,身子不用在乎,天下也似无所谓,连以前不舍得放下的同门情意也渐渐能割舍,死了这么多的人,他们死得如此凄惨,烧焦的尸体出着一阵阵焦炭味,他却觉得,无所谓,无动于衷。
这段日子里,他渐渐想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失去记忆之后,鱼非池还是会为了他回到邺宁城。
他记起了上央说过的话,他曾经说,以前鱼非池有能力,可是她不愿意用,她在努力地逃避这一切,重入邺宁城,是因为她愿意用尽她的智慧与手段,为这天下博一把了。
其实不是的,上央告诉他的错了。
鱼非池是为了他,为了让他活下去,才回的邺宁城。
石凤岐没有忘,十年之期将近,所有的人都开始拼命,韬轲,初止,苏于婳,他们每一个人都开始穷尽心力,要赶在十年之期到来之前完结这个乱世。
一为天下,二为自己。
非池那时候啊,也应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她应该是想让自己活下去,活过十年之期才肯回的。
那样好的非池,那样倾心付出却什么也不说的非池,就这样被自己辜负了。
石凤岐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非池不肯承认自己是与她认识的呢?甚至还要否定过往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不会是因为先帝与上央,她不是屈从的人,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否定过往所有事,一定有其他的原因,石凤岐便会想,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那样倔强,宁可死也要与自己厮守在一起的非池,否定过去。
也许要等到遇见她,才有机会问个清楚了。
但愿那时候,她会告诉自己。
但愿那时候,自己还有机会向她请罪,她会听一听自己说话,她不会扭头就走忘了自己。
不过,既然她曾经为了自己那么拼命地要拿下这个天下,自己也就该努力,等再遇见她的时候,让她知道,自己还是当年的石凤岐,这天下,他来夺,他来争,他来抢。
该杀的人,不该杀的人,都由他来杀,不要让非池的双手沾到血腥,她不喜欢的。
努力一些,拼命一些,更强大一些,把这天下赶在十年之期之前,拿在手里,握在掌中,这样,就换作了自己保护她,为了她而去搏命。
该要轮到自己为了她去疯狂杀戮了啊,不能再让她辛苦。
所以,屠杀没关系吧,残忍没关系吧,就连变成凶神恶煞也没有关系吧,护佑她岁月静好地活到五年之后,才是重要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石凤岐竟然觉得,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事,也没有什么他不忍心的事。
就像当初鱼非池搅动须弥三国大乱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事,是鱼非池做不出来的。
这两人各在天涯,迎着大风大雪,都曾经为了对方而浴血搏杀过,只是错在了没有让这一切生在同一时刻,才横生出了那么多有如天堑般的误会,能不能越得过,大概如瞿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看上天的意思吧。
瞿如全歼了韬轲带来的八万大军,这对此时的大隋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被压迫了太久的心脏可以得到激情燃烧般的释放。
自从韬轲攻破武安郡,大隋几乎是战一场败一声,连失十城不说,还丢了西魏,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衹在苦苦挣扎,这方孤伶之地,像是个被母亲遗弃了的孩子,死守数月,伤亡无数,都难以想象,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念头,才能硬扛这么久。
下方的士兵正在清点战场,收回能用的兵器,也会安葬已亡的敌军,这是战场礼仪,是对对手该有的敬重。
瞿如回到城楼上,与石凤岐并肩站着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望着下方。
风在他们二人之间吹过,像是带着岁月在他们之间流淌,瞿如依旧记得,以前在学院的时候,石凤岐是个何等飞扬疏朗的男子,他笑起来,好像他周围的世界都能被他点亮。
那样的青葱时光,瞿如在今日这场战事里明白了,再也回不去了。
“石师弟,你变了。”许久之后,瞿如说道。
“我知道。”石凤岐平稳地声音说,“非池以前常说,每个人都会变的,我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她总是对的。”
瞿如远眺着远方,说:“如果小师妹要来,她早该到了。石师弟,她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