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郭嘉已经在水乡镇外了。他身边还跟着田家那个寡妇,水红儿。
今天是他答应好,要带水红儿去关西大营找郭银的日子。
水红儿今天穿的格外鲜艳, 水红面的薄袄儿, 水红面的裤子, 手里还拎着方水红面的小手绢儿,但她人却是怏怏的,连点脂粉也未施着,脸儿黄黄的跟在郭嘉身后。
甘州的地理, 本就是红土山一座挨着一座的, 放眼周边, 唯有水乡镇绿意纷呈,周边这些干山枯岭上, 到如今才有点麻黄草顽强零星的生长着。
走过一处山坳时,有一座孤坟,坟前栽着两株桃树, 已经褪了花儿,上头结着指头肚子大小的小毛桃子。
水红儿记得这座坟, 这是郭莲的坟。按风俗来说,郭莲溺水而亡, 属于凶死,凶死之人是不该立坟头的。
当初老郭家要替郭莲立坟头, 整个水乡镇的人都反对, 郭万担父子身强体壮又能打, 跟着长工们拢起了坟头,就把郭莲给葬了。那两株桃树,也是郭嘉亲手从自家果园子里移过来的。
他止步在坟前,忽而就不肯走了。
“田家寡妇,你说我家莲姐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水红儿道:“好姑娘,天下再没有的好姑娘。”望着那么一座孤坟,里面还不知道是谁的尸体,再谈这种话,傍晚眼看落山的夕阳照着,冷风吹过来,格外的渗人。
郭嘉道:“恰是呢,于世无争,怜悯老弱,你在田家受了欺负,在镇子上哭着没处躲的时候,都是她接纳你,让你在我家躲上一夜。”
水红儿舔了舔唇,忽而跪在地上,就给那座孤坟磕了三个头,然后再起来,道:“咱们快走吧,眼看天都要黑了,我急着见郭银。”
郭嘉极秀致的两只眸子冷冷扫着水红儿,忽而一声轻嗤:“田家寡妇,和一个男人睡上一回,再爬起来去替他的心上人送信,那种滋味儿如何?”
水红儿脑子一滑,想起每每和陈雁西两个偷完情,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却又递给她些小信物儿,或者情意绵绵,散着淡淡香韵的信笺,要她转交给莲姐儿时的样子。
每每那时候,陈雁西总说:“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个大姐姐一样,可我也爱莲姐儿,天下间我最爱的两个女子就在这水乡镇上,等那一日莲姐儿答应肯嫁给我了,我单点一处宅子,咱们仍还这样过着。”
能嫁给甘州司马府的少爷,于一个小镇子上的小寡妇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叫陈雁西说出来,那话就带了可信度,所以,水红儿一门心思的撮和郭莲和陈雁西。
只为自己将来也能到金城,给陈雁西做个外室。
郭嘉撕住了这寡妇的后衣领子,一把将她搡到那座还未生草的黄土坟上,他向来穿靴子的,硬梆梆的靴底紧追着踏上去,一巴掌就搧在了她的脑袋上:“陈雁西算个什么东西,天天死缠烂打我家莲姐儿,我防了别人,却没防得住是你整天替陈雁西送信。”
水红儿哇的一声哭,尖叫道:“也不是我一人的错,莲姐儿也喜欢陈雁西,否则的话,她收了信的事儿怎的不告诉你?”
她这一句话立刻就激怒了郭嘉,一脚踹在那黄土孤坟上,他吼道:“你放屁,我家莲姐儿怎么可能喜欢陈雁西那种人,就凭他的相貌,还是凭他是个大字识不得几筐的粗俗兵痞样子?
她只是被养的太单纯,叫陈雁西那个杂种的甜言蜜语蒙骗了而已。”
水红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家和老郭家对门对面,因她是个寡妇,郭嘉也没有刻意提防过她,所以她和郭莲来往的就比较多。
自打两年前起,陈雁西便开始对郭莲死缠烂打了,据说正是为了郭莲他才一直不肯娶妻,便母亲吴梅替他纳了几个妾室,他也未染指过一个,一颗痴心,只等郭莲长大。
毕竟表哥表妹的,往来方便,一开始的时候陈雁西和郭莲只是私底下悄悄儿的往来,后来叫郭嘉现,当面揍了陈雁西一顿,并警告他不要染指自家妹妹,再把郭莲也狠狠骂了一顿,强迫俩人断了往来。
也是从那时候起,陈雁西便和水红儿俩个好上了,并借助水红儿,继续和郭莲往来。
郭嘉平日要么在金城,偶尔还要外出征战,为了能阻止郭莲和陈雁西的往来,还曾下狠手打过郭莲,当时郭莲还曾哭着说:“横竖哥哥妹妹的,咱又不是亲的,你不肯我嫁给陈雁西,那你就娶了我。”
“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平日里除了吃喝完乐就是拈花弄草,养猫养狗,不知道读书识字,连一顿饭都不曾替爹娘做过,老郭家真真是养废了你。让你无所事事,整天脑子里就装着男情女爱,男女欢事。”郭嘉从书架上抽下那一本本《莺莺传》、《红袖记》之类的话本儿来,一本本扯了砸在郭莲的脑门上,骂道:“你瞧瞧红山坳的小夏晚,还比你小,却整日在这镇子上自谋生路,我曾亲眼见过几回,陈雁西撩拨于她,她却从来都不曾心动,也不曾给过陈雁西好脸色,就你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他真对你动了情谊,要他真对你有情,家里那几个妾室难道都是木头?”
也许是叫她突然暴露的,想嫁给他的心给戳的,那还是郭嘉头一回那么直白的骂妹妹,骂过一回之后,他便披甲出战了,再回来,郭莲就溺死了。
郭嘉一直以为郭莲是因为受不了他那顿骂,跳河自杀的,所以在能站起来之后,便爬到郭莲的坟前,起誓自己此生不娶。
直到前日见水红儿来闹,他才醒悟过来。
他一直在找更强大的敌人,却不呈想仇起于情,他的敌人是陈雁西。
事实上他伪装蚩尤的事,就连莲姐儿都不知道,是水红儿告诉陈雁西的。当初他私底下诱哄还不满十四岁的莲姐儿,郭嘉揍过他之后,他心中便怀上了恨,再后来,水红儿告诉陈雁西他伪装蚩尤的事,陈雁西伺机,在郭兴的水囊中下了毒,以致于他虽说捡了条命回来,却一直都不敢力。
再一把拎上水红儿头上的髻,郭嘉低声问道:“告诉我,往兵营的路上有什么?是他娘那一方的伏兵?陈雁西是想杀老子,还是活抓?”
水红儿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妇人,不过陈雁西的箭靶子而已。
郭嘉缓缓松开水红儿,轻声道:“滚吧,回你家去。”
听他这口气,显然郭嘉已经知道路上有伏兵了,那当然也就不会跟她走了,水红儿没呈想在被郭嘉识破之后,还能捡条命回来,连滚带爬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