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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晋江文学城欢迎您所谓的名士风流, 在他身上, 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几年,父亲消瘦了不少, 鬓边也早早地起了零星白, 但纵然如此,也依旧月明风清, 气度不俗。

洛神唤了声阿耶, 来到高峤的身边, 端端正正, 跪坐下去。

从去年国事纷乱之后,留意到父亲劳神焦思, 在父亲面前,她便总是尽量做出大人的模样。

“阿耶,可有要我帮你之事?”

高峤以中书令掌宰相职。台城的衙署里, 自有掾属文书协事。但这一年来, 因国事纷扰, 战事频频,旰食之劳, 已是常态。为方便, 家中书房亦辟作议事之地。

洛神自小自由出入他的书房,人来时回避, 人去后, 常来这里伴着父亲。

高峤笑道:“今日阿耶这里无事。你去歇息便是, 不必特意留下陪阿耶了。”

“今日我去了阿娘那里。”

洛神说完, 偷偷留意父亲的神色,见他的那只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怎不多住几日,去了便回城?”

“阿娘听闻你生病,就催我回了,还叫我听话,要好生伴着阿耶。”

洛神一脸正色地胡说八道。

高峤不语。

“阿娘还特意打菊阿嬷和我一道回城,就是为了照顾阿耶的身体,好叫阿耶早些病好。阿嬷方才本想来拜阿耶,只是见你跟前有人,不便过来,便先去给阿耶熬药了。阿耶不信的话,等阿嬷来了,自己问她!”

高峤微微一笑:“阿耶的病不打紧了。你若不要阿菊伴你,还是叫她回去服侍你阿娘吧。”

“阿耶!真是阿娘让菊阿嬷回来照顾你的!阿娘自己应也想回的。阿耶,你哪日去接阿娘回城,好不好——”

洛神有点急,双手搭于案,直起了身子。

高峤微咳一声。

“好……好……,等这阵子事情过去了再说……”

“阿耶,你要记住的!更不要怕!阿娘就是嘴硬心软。你若一个人不敢去,我陪你一起。阿娘不随你回,我便哭给她看!她总会被我哭心软的!”

不自觉间,她方才隐起来的小女儿态,便又在父亲面前流露了出来。

高峤苦笑。

对这唯一的女儿,他实是疼爱得入了骨子里,只想叫她一生安乐,无忧无虑。

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忽想起一件事,展眉。

“阿弥,交州那边,今日传来了个好消息。林邑国变乱已定,再过些时日,逸安便可回了。”

此次林邑国内乱,朝廷派去领兵助林邑王平乱之人,便是陆柬之。

高陆两家祖上交好,南渡之后,又同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侨姓士族,相互通婚。

洛神和陆家女儿陆脩容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闺中密友,与陆脩容的长兄陆柬之亦自小相识。

陆柬之不但被陆家人视为年轻一辈里的家族继任者,更是建康士族子弟中的佼佼者。

洛神从懂事起,就知道两家有意联姻。

自己的父母,一直将陆柬之视为她后半生的最好依靠。陆家也做好了迎娶高氏女的准备。

去年她行过及笄礼后,两家就有意议亲了。

倘若不是后来突的北方战讯和临川王叛乱,此时两家应该已经订下了婚事。

洛神从小就随陆脩容唤陆柬之为阿兄,每次想起他,心里就觉暖暖的。

日后便是嫁到了陆家,对于她来说,也犹如换了一所居住的屋子而已,身边还是那些她从小到大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安心。

随着渐渐长大,原本无忧无虑的她,也开始知人事了。

她开始为父母之事愁烦,这半年多来,也一直记挂着在外的堂弟高桓和陆柬之,心里一直盼着战事能早些结束,他们早日平安回来。

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其中一桩挂念终于落地,洛神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等阿耶空了些,便和陆家商议婚事,可好?”

高峤逗着女儿。

“阿耶!我不嫁!”

洛神脸庞红了,满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高峤望着她,笑而不语。

洛神脸更红了。

“不和阿耶说了!我瞧瞧菊阿嬷的药去!”

她从坐榻飞快地起身,朝外而去。

高峤含笑望着女儿离去的那抹纤纤背影。

心底里,虽很是不舍让女儿出嫁,但迟早总会有这一天。

不可能留她一辈子在身边的。

好在陆柬之无论是人品、样貌,亦或才干,皆无可挑剔。

把女儿的后半生交托给他,也算能放心。

洛神面上还带余热,才行至书房门口,迎面就见阿七叔手中拿了一信,疾奔而入,神色惶急。

阿七叔是高家的老人,历练老道,平日罕见这般失态的模样,人还没到门口,便高声喊道:“相公,不好了!许司徒方才急使人传信,六郎出事了!”

一边说着,人已奔了进来,将信递上。

六郎便是家中人对洛神堂弟高桓的称呼。

洛神吃了一惊,停住脚步,回过头,见父亲已从坐榻迅速起身,接过信,拆开扫了一眼,脸色随之大变。

“阿耶,阿弟怎的了?”

洛神追问。见父亲沉默不语,立刻折回,从他手中夺过了信。

信是当朝许皇后的长兄,司徒许泌的亲笔所书。

许泌信中说,自己从去年为朝廷领兵平叛以来,竭诚尽节,幸不辱命,临川王叛军如今一路败退,已退守至庐陵,负隅顽抗,平叛指日可待。

就在形势大好之际,出了一桩意外。

具信前一日,叛军暗中集结,重兵压上,突袭了原本已被朝廷军夺回的安城郡。

当时高桓正在城中,因守兵不足,且事突然,救援不及,城池失守。

他在突围之时,不幸被叛军所俘。

临川王知他是高氏子弟,持以要挟,称要以豫章城换命。倘若不予,便拿他临阵祭旗,以壮军威。

许泌在信中向高峤流涕谢罪,称自己有负高峤先前的所托。倘能救回高桓,本是不惜代价。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自己不敢擅作主张,特意送来急报,请高峤予以定夺。

洛神惊呆,信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高桓比洛神小了一岁,是洛神已故三叔父的独子。高峤将这个侄儿视为亲子般教养。他和洛神一道长大,两人感情极好。

建康年轻一辈的士族子弟,多涂脂抹粉,四体不勤,不少人连骑马都害怕,更少有自愿从军者。

高桓却与众不同,从小讲武,梦想以军功建功立业。去年北方战讯传来,洛神叔父高允带着堂兄高胤去往江北广陵筹军备战之时,他也要求同去。高峤以他年岁尚小为由,不许他过江,当时强行留下了他。

不想随后,又爆了临川王叛乱。他留下一封慷慨激扬的临行书,竟不辞而别,自己南下就去投奔许泌,请求参战平乱。

许泌当时来信告知高峤,称自己不欲收留,但高桓执意不回建康。

高峤无可奈何,当时只得拜请许泌对他看顾着些。许泌亦应允,道遣他于后方督运粮草。

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会生如此之事。

洛神看向父亲,见他眉头紧锁,立在那里,身影凝重。

这一年来,因时常在书房帮父亲做一些文书之事,她渐渐也知道了些临川战事的情况。

临川王筹谋多年,叛乱伊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豫章。

豫章不但地理重要,是赣水、旴水的交汇之地,且北扼鱼米之地的鄱阳,如同一个天然粮库。

正是因为占据了豫章,叛军有恃,朝廷平叛起初才屡屡不顺。历经数次鏖战,将士伤亡惨重,终于才在数月之前,从叛军手中夺回了豫章。

“阿耶,你一定要救阿弟!”

她冲了上去,紧紧地攥住父亲的衣袖,颤声哀求。

族中数位叔伯闻讯赶来。

这一夜,父亲书房中的灯火,彻夜未熄。

激烈的争论之声,不时隐隐从里传出。

洛神彻夜未眠。

四更之时,天色依旧漆黑,她来到了父亲的书房之前。

叔伯们都已离去,书房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灯火,伴着父亲癯瘦的身影。

他立于轩窗之前,背影一动不动,沉重无比,连洛神靠近,也浑然未觉。

“阿耶……”

洛神颤声叫他。

半晌,父亲慢慢回过了头,双目布满血丝,面庞憔悴,神色惨淡。

才一夜过去,看起来便苍老了许多。

“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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