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即便这边的战事有所改观,但朝堂之上乃至淮东、寿王府的态度,都极可能随之生微妙的变化。
不管怎么说,袁国维都觉得韩谦这时候有所决断取舍了。
袁国维的这番话,却是韩道昌不辞辛苦进淮阳山来要跟韩谦说的,却没有想到袁国维先说了,暗感韩谦在朝野树敌无数,却也不乏真心相待之人。
韩道昌这时候也不再多说,就看着韩谦,希望他能早有决断。
棠邑形势极好,韩谦又是这么年轻,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后有的是机会,完全没有拼耗棠邑兵的精锐。
韩谦微微蹙着眉头,眺望远空,似胸臆间太多的心思在翻腾,过了良久,才幽幽一叹,说道:
“是啊,这场战事不能再耗下去了。”
袁国维、韩道昌心里一宽,以为韩谦被他们说动了。
韩谦俄而侧过身,跟田城等人说道:“袁大人与我二伯跋涉山岭而来,辛苦之极,我与王珺先陪他们回大营,你等依计行事便是……”
袁国维以为韩谦早就为当前不利局面准备好撤出方案,诸事由棠邑军将吏负责便是,他奉旨过来劳军,也不宜过问太多,也不想过问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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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国维的身子还能勉强支撑住,韩道昌却是要人搀扶着,要不然的话,连站立都是困难了;这一次还真是辛苦无比。
韩谦与王珺先请袁国维、韩道昌及随扈返回大营牙帐,简单用过的酒宴,便安排他们去休息。
袁国维也是累得够呛,安排到简陋的营房也不讲究,天没黑就闷头大睡,一觉睡到次日天光大亮,精神头才恢复过来,推门看到韩道昌忽忙走过来,气色也比昨日好一些。
韩道昌急忙跑过来拉住袁国维,说道:“袁大人,我们去见韩谦。”
看韩道昌神色焦急,袁国维讶异的问道:“怎么了?”
“我刚才醒过来,在营地转悠,看到南面诸多寨子的防兵正源源不断的集结过来,韩谦莫不会想着从北面突围?”韩道昌说道。
“不会吧?”袁国维疑惑的说道,“这时候不应该放弃沈家集,率领兵马撤到龙潭河上游与孔熙荣会后,然后再沿龙潭河往巢湖西岸突围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怕就怕韩谦以前从来没有吃过别人的大亏,他这要将兵马集结在北面的河滩,跟徐明珍决一死战——徐明珍能与李遇齐名,岂会不防备着他狗急跳墙?”韩道昌说道,他急躁起来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袁国维昨夜还以为韩谦会下定决心撤兵,这时候搞不清楚状况,决定先与韩道昌去见到韩谦再说。
途中遇到随韩谦出征淮阳山的侄女婿陈致庸,韩道昌见他神色有着说
不出的怪讶,似有震惊似有亢奋,似乎知道些什么,上前拉住他问道:“致庸,你知道韩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是要集结兵马跟寿州军决一死战吗?”
“二叔还不知道?”陈致庸与袁国维行过礼,与二叔韩道昌说道,“韩谦决定水淹寿州军,正派人通知上游溪河的沿岸军民回避大水!”
“水淹?”袁国维说道,“山里秋冬少雨,溪河枯浅,无水可用;再说你们在山里也没有修筑拦大坝啊——拿什么去水淹敌军?”
“我刚刚遇到冯翊,问过他这事,”陈致庸正要解释,却看到嘴里衔了一根草茎的冯翊晃悠悠的走过来,忙喊他过来,说道,“袁大人与我二叔正问要怎么水淹寿州军呢,还是你来解释。”
“袁大人、道昌大人?”冯翊趾高气昂的走过来拱了拱手,说道,“北方诸河时有凌汛之灾,二位大人可是知道?”
“北方诸河是时有凌汛,但江淮之间却从未听说有凌汛之灾。”袁国维说道。
“这个便得我给二位大人仔细解说了,”
冯翊一副好为人师的说道,
“说及北方诸河凌汛的形成,也是简单,以黄河为例,河道长达数千里,开春之后上下游地区的温差极大,倘若下游河道还被冰层覆盖住,而上游河道却先开始解冻,水行冰下,上游水满,鼓破下游的冰层,大量的碎冰又被更下游的冰层拦住,形成冰塞、冰坝,会进一步加剧水位上涨,最后破开两侧的堤坝,形成大灾。江淮之间从来没有凌汛,一方面长江以及以南的大河不会冰封冻结,而长江以北的河道,流域不够远阔,同一时间内流域间的温差极微。即便是淮河,上下游的冰层,开春之后差不多保持同步变薄、融化,自然不用担心会受凌汛之害。不过,这南淝水河到这时候还没有解冻,倘若能人为的在上下游制造温差,是不是就能形成凌汛?二位大人可知为了今天,上游诸寨积了多少薪柴,挖了多少地窖?再说从前夜起,夜里的气温便恢复到零度往上了,这注定了徐明珍逃不过这一劫啊!”
“零度?”袁国维听着新名词,不解的问道。
“便是盛一盆清水里放几块碎冰,叫人时时盯着,碎冰增加就是零度以下,碎冰消融,便在零度以上——韩谦还说要搞测温计,却没能搞出来,一叠乱糟糟的图纸丢给工师学堂了。”冯翊说道。
袁国维心想韩谦以冰水消融衡量寒热,却是极妙,犹适合当下的情况,但他还是有很多的不解,问道:
“秋冬无雨、溪河枯浅,我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你们有提前在溪河之中筑坝蓄水啊。就算你们能在一夜之间加速将上游百余里的河冰都融化掉,也不足以形成冲毁寿州军河滩大营的水势啊!”
在沈家集北面的河滩有两三里开阔,倘若不能提前蓄积足够的水量以及水位,能形成多大的冲击?
何况敌营也用栅木土墙沿河道在外围修造一定的防护,显然是为雨季来临、南淝河水势大涨提前做有准备,他们这时候想要冲击到敌营,就需要更大的水势。
“我们进山时,其实是南淝水河水量最小的时候,敲开河冰,冰层下几乎都快断流了,但那时候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甚至只需要破开河冰,将底下的浅水暴露在严寒之下,便能一层层冰结起来,形成冰坝,”
冯翊说道,
“要造明坝,徐明珍他们再蠢也会有所防备,但你们此时看沈家集前后的河道是没有什么异常,实际在冰层之下早已形成好些道暗坝。暗坝以下的河道,冰层之下已经断流,叫人觉得山里这个冬天的雨水还是真少啊,但实际都被截在上游的冰层之下,而且还是一路过来分好些道暗坝冰坝一层层拦水。这样使得每一层冰坝拦水,都只是稍微的抬高河道的冰盖,要不然的话,沈家集附近的河道冰盖早就被溢满的水挤破开了。而整个上游支流河道里的蓄水,要是能在明天凌晨之前,将所有的暗坝连同水面上的冰盖一层层的破开,足以将沈家集下侧的水位抬高五六尺,这是经过计算的。而在沈家集下方,有两排栅木直接打入河道之中,寿州军或许以为是限制他们走河冰往上进攻,但实际就是为这一刻准备,以便能拦截上游冲上来的碎冰,形成更大规模的冰塞、冰坝。这两排栅木能承压多高的冰坝,也是经过计算,至于是怎么计算的,那只能去问韩谦他了……”
“……”袁国维嘴微微张开,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没想到韩谦昨日说战事不能再拖延,是指这个。
“这一切都是早就谋算好的?”韩道昌没想到竟然有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变化,亢奋的抓住冯翊问道。
“那是当然,寿州军不能在安丰寨失陷之前拦截住我们,他们有哪一步是能抓住主动权的?”冯翊趾高气昂的说道,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谋略。
“黔阳侯用谋,当真是神鬼莫测,害我们白白担忧了这么久。”袁国维喟然说道。
韩道昌兴奋的要冯翊、陈致庸陪着他们去找韩谦,沿途看到从淮阳山腹地调过来的精锐兵马,主要是往乌金岭两翼的豁口集结,很显然利用水势冲溃敌营之后,沈家集正面的出兵通道也会被大水冲得一踏糊涂,要追击敌溃、扩大战果,只能从两翼更险陡的岭道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