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的。”
在我意识到自己开口说话了之前,我的声音就在校场里响了起来。
这座军营自建立以来,校场上就从没有响起过女人的声音。所以我的声音,就是这里从未有过的声音。它一响起,立刻就注入了所有在场男人们的心。
我面向眼前所有的这些男人们,开口说:“各位叔叔,各位哥哥,请你们告诉我,你们能不能为太平的到来,而像我父亲那样地,忍受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的牺牲?”
台下震耳欲聋的回答声:“能!”
你看着我。你一往情深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继续对台下说话:“琴儿感谢你们英雄的回答。你们的回答,使得这一天,成为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天。”
我说:“在今天之前,在进入这座军营之前,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今生今世,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哪怕只是一眼,永远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但是,进入军营之后,我知道我错了。”
“进入这座军营的那个瞬间,你们在我耳边高呼我父亲名字的那个瞬间,你们万众一心地举起马刀的那个瞬间,你们给我这个震耳欲聋的坚定回答的瞬间,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的父亲,他还活着。他就在你们的身上活着。他就在你们的每一张面孔上向我显现,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在向我说话。他就用你们的声音,大声地对我说:能!”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我站在这些男人的面前,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地热爱过,理解过,想念过父亲!”
我就站在那里,站在我的叔叔们和兄弟们当中,任深藏在心里14年的泪水尽情地奔流着。
500个男人,500个出生入死、见惯死亡的男人,他们就那样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他们面前,泪水奔流。
我就是战争血淋淋的伤口。
我就是终止战争的誓言。
我就是和战争同归于尽的决心!
(二)
你看着我泪流满面。你轻声说:“琴儿。”
我抬起头,把心里的悲伤用力压制下去。我擦去脸上的眼泪,继续对这些男人们说话。
我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面对这么多男人说话。今天说过之后,想来很多年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那么,我就再多说几句吧。”
“我想说一件关于父亲的事情。这件事情是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养母的。我养母后来又告诉了我。我父亲牺牲的地方,并不是他的防区,他本来是不必领军出击来救助这个防区的,如果他这样做,不惟现在还可能活着,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的责罚。但是,他没有。他听到勿吉人入侵的消息,想都没有想,就开城出关去救援了。因为情况紧急,他走得很匆忙。他临走的时候,回到我母亲住的院子里,匆匆地和她告别。他对我的母亲说:‘我必须去阻止敌人。阻止战争的生,就是军人的职责’。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家门。我母亲,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丈夫,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被劈成两半,血肉模糊的遗体!那是什么样的震惊和悲恸!我母亲悲痛欲绝,但却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