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来得稍晚,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他一来就不假以旁人地亲自准备皇上要喝的汤药,提上炉子,陈珂走到长廊尽头,然后停下生火。
这儿位置偏僻,对面是仿江南造的假山园景,旁边还有一棵有了年岁的老槐。
奚念知知道自己是一只猫,他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所以也没刻意遮挡,跟着走了上去。
火势大了,他把熬药的紫砂罐儿搁在铁网上,用扇子慢慢扇风。
陈珂穿着太医院普通的灰蓝色朝服,脸色不太好,从走进太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与他打招呼,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奚念知蹲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因为他常来府中与她爹相会,她一直唤他陈伯伯,近几年由于她长大了,便鲜少再见外客。
不知不觉,他头上已经生了这么多白吗?
熬制中药的火候很关键,陈珂面无表情蹲在炉子前,先大火煮了一个时辰,又改为小火。
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纸包,揭开盖儿,将之投入沸腾的深色药汤中。
奚念知心头一紧,果然,他新加了药草。本来这事她并不确定,是几天前蔡裕抱她来太医院,想询问猫能不能经常洗澡,然后她看到陈珂在摆弄药草,那里面有大量藜芦。
这时空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浅淡的余味,若是人来闻,势必难以察觉。
奚念知耸动鼻尖,就算不靠闻,她也已经确定那就是藜芦。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陈珂陈伯伯,不懂他为何要这般做。
还有御膳房,肯定也有问题。不然为何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与芍药相关的食物?
这世上存在许多彼此间相反相畏的食物或草药,与芍药混合增加毒性的便是藜芦了。藜芦本身具备一定毒性,但加入目前使用的药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再摄入芍药,情况便不一样了。
奚念知越想越心悸,从她爹调往别处,已经有五六日了。
这五六日,皇上已经陷入险境了吗?
半时辰很快过去,药汤熬制好了。
陈珂似叹了声气,将紫砂锅端下来。
稍作整理,便送往乾清宫。
奚念知自然不能让皇上继续喝下去,她如法炮制,像昨晚打翻梅菜扣肉一样,再度打翻了这盅药汤。
汤药肯定比一盘菜重要,站在旁侧的蔡裕面色乍变,责怪地望向蹲在桌上的肥猫。
祁景迁也盯着它不说话,眸色比昨晚深了许多。
蔡裕忙道:“奴才马上吩咐太医院再去熬制一盅。”
“不必了。”
“可皇上——”
“朕觉得近日身体好了许多,是药三分毒,朕没病都能喝出病来。”
蔡裕不好反驳皇上的话,心底却道:皇上您就是病了呀,不然干嘛喝药?
奚念知闻之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马上又端来一碗,那她岂不是要累死?
“润润。”祁景迁视线转到她身上,因昨晚宿醉,他指腹轻摁着太阳穴,责备它道,“你怎么越来越调皮了?难道是朕太过纵容你?”
蔡裕在旁出主意:“皇上,不如像太后管教小雪花那样,将润润拘着,这样它就不会再行踪不定,也不会再犯错。”
祁景迁却摇摇头:“拘着它干嘛?朕拘着你,你能高兴吗?”
蔡裕:“……”
听着他们的对话,奚念知挺想笑的。
她仰头望着皇上,主动跳到他腿上,蜷缩成一团躺下。
“你倒是会找睡觉的好地方。”祁景迁伸出手轻点它鼻尖,语气虽然调侃,却不是真的介意。
奚念知顺势伸爪抱住他手臂,在心里道:昨晚你一定没睡够吧?抱着我再去床上睡一会儿呀!
祁景迁没能成功领会,他叫人送来奏折,开始认真批复。
奚念知定定望着他,在心里描绘他认真时的模样。
半晌,祁景迁有所察觉地俯看它,嘴角微勾道:“总看朕做什么?”
奚念知心虚地别过眼,又想她现在是猫呀,怕什么,思及此,她鼓起勇气,飞快撑起身子亲了他脸颊一下。
说是亲,其实更类似于舔。
被抹了猫口水的祁景迁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搁下笔,默不作声地盯着它。
这家伙似乎知道做错了事,把肥胖的自己蜷成一团,脑袋埋入腹部,不肯露脸。
祁景迁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捞起它,一把丢到床上。
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两滚,奚念知蹲在被褥上,睁圆了眼睛:“喵,喵……”
祁景迁懒得回头:“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奚念知气鼓鼓地继续喵,她在说:皇上你知道吗?现在可是你喜欢的人主动亲了你呀,你不欢喜不激动就算了,动作居然还这么粗暴,活该你单相思!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
祁景迁不带停顿地重新走到桌前,继续批复奏折。
床上的奚念知连续喵了几声,生气地滚入被褥中。
好,这事儿她记在心里了,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必须努力睡着,然后再回到原本的身体。
芍药藜芦的事她得尽快告诉爹爹,再让他进宫禀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