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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大丞相父子释前嫌

“容愚兄在大公子面前卖弄。”杨愔抬起头来看看高澄,接下来便娓娓道来:“此茶是数百年前出自僧家的神物。先考在日曾说,此茶名蒙顶,因汉时僧人将其植于蒙山之颠,所植茶树历尽生死却始终不肯灭绝,最终才得了这蒙顶茶。”

高澄不知道杨愔为什么忽然讲起故事来,但心里明白杨愔绝不是真的有意卖弄的浅薄文人,便也静心细听。

崔季舒和崔暹叔侄自然也都是聪明人,料想杨愔也绝不会是专程从邺城赶来讲故事的。

杨愔偏停下来,凝视着灯火里氤氲的茶雾出神。气氛瞬间便不似之前轻松了。好在片刻之后杨愔又接着道,“蒙顶茶难得,先考在日甚是喜欢却无缘多饮。余少时侍奉父亲饮茶,一室之内满是馥郁之气,父亲称其为仙茶。”杨愔抬起头来忽道,“尔朱氏杀父灭族,余幸得大丞相相救,又苦心简拔。日后必以诚挚之心报大丞相再生之恩,只是若再得蒙顶茶,不知该奉于谁。”

杨愔话音落去,但已不如刚才一般谈知风生,不知不觉间一丝淡淡的哀伤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了。崔暹机警,立刻便心里一亮,难得开口道,“杨长史忠悃之心必不负大丞相,只是思父之情更让人感怀流涕。”他一边说一边看高澄。他坐在杨愔之侧,只看到对面坐着的大公子颇为沉默,显然也是勾起了心事。

崔季舒就坐在高澄身边,侧身看着高澄道,“大丞相从未提过郎主,安知不是心里想的太多了。”

好半天,高澄抬起头来,淡淡道,“遵彦兄一族尽被尔朱氏诛杀,如今孤身一人,无人怙恃,难免思父兄。”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崔季舒看着灯影里半明半暗的高澄美极了的侧影,忽然心里觉得有点陌生。从前的世子,从来不会这样掩藏自己的心思,也从来不会这样表里不一。不知是该说郎主长大成人变成熟了,还是该说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了?而郎主的心思细腻、深沉也更让他惊讶了。

倒是杨愔大笑道,“大公子何必如此多虑。视父如父,视兄弟如兄弟,大公子一向心怀天下,怎么忽然敏感多思起来?”

高澄也大笑起来,“遵彦兄见笑,不是我敏感多思,只怕有人敏感多思。”

杨愔看着他笑道,“别人敏感多思是别人的事,大公子何必被人牵着走。大公子将来一人之下万之上者,难道容不下自己兄弟?”

杨愔话说的太直白了,二崔谁都没有接着往下说。

高澄心里虽有所动,但表面上却大笑道,“久闻遵彦兄是弘农才子,名不虚传也。”

宴饮是什么时候散了的?觥筹交错之间的客套话又说了多少?四个人都算是有心机的聪明人,之前说过的谁都没有再提。天什么时候彻底黑下来了?杨长史什么时候离开行馆回了自己的书斋?听侄儿崔暹说,数月以来第一次见郎主饮酒,而且还是这样豪饮无度。

漫云阁行馆彻底地安静下来了。万籁俱寂、漆黑一团的真正深夜来临了。不知道为什么,崔季舒毫无睡意,他只想到山顶上的朝露亭里去坐一会儿,好好想想这些天来的事。

他身材胖大,又是在黑夜里登山,着实费力。一路上总觉得树丛中、野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动。想着也许是什么狐、兔之类也就不去管它了。深秋的夜颇有寒意,但是当他登上山顶的时候却已经大汗淋灕。

崔季舒只管自己往朝露亭里走,不经意一抬头却猛然现亭子里坐着一个人,失声大呼,“何人在此?”

“大呼小叫什么?如此目中无人,连你郎主都不认得了?”亭子里坐着的高澄却平静极了,显然是他早就在黑暗里认出了崔季舒。

崔季舒听到是高澄的声音立刻便松了口气,走进来在高澄边上坐下来,问道,“郎主深夜不眠是有心事吗?”他闻到了浓郁的酒气,也记起了刚才宴饮的时候高澄一觞接着一觞饮酒的样子。

黑暗里他还看到高澄仍然是那一身单薄又不讲究的袴褶,如丝的头也还是披散着的。崔季舒忽然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脱口道,“世子从前从不如此。”这时寒风掠过,刚才还一身热汗的崔季舒禁不住有点颤抖。

听他脱口叫出“世子”高澄也一怔。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有人告诉他可以找回来。但这东西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两个人都没说话。

高澄站起身来往外面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下山吧。”

崔季舒跟在高澄身后,两个人这时都不急不躁地慢慢往山下走去。彼此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走到了天一阁书斋的月台上。

高澄忽然道,“叔正,你不便在此久留,此番就跟我一同回邺城吧。”

崔季舒虽然心里稍觉意外,但还是在他思量之中,反倒极自然地回道,“郎主说的是,大丞相也甚是爱蒙顶茶。”

这时忽然又是月台边上树丛中微动。高澄定了定,往那里走去,忽然觉得面颊上有什么东西拂过,伸手一摸却没摸到,低头便看到一片极大的枫叶落在地上,格外不同。几天以来他总觉得身边时时有人,此刻便俯身拾起叶子。

高澄眼神极好,在黑暗里已经隐约看到叶子上有字,他赶忙拿着叶子往书斋里面走去,一边招呼崔季舒,“叔正!”

崔季舒也忙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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