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夙似乎是到这里就走不过去了,对着那个人不确定地开口,因为多日没有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是‘掌柜’?”
无法想象,这么一个飘然如神仙而又神秘如幽魂般的人物,居然有一个跟他的形象半点都不沾边,像店铺老板一样的市侩称呼。
但对方真的回答了。
“是啊,不然你在这里还能找得到第二个人?”
他的声音似男似女,尽管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却近得仿佛就在人耳边一样。或者说那不像是声音,而是直接出现在人脑海中的一种意识。
蓝夙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对方说话的语气这么随意,怔了一下。对方倒是先开了口,活像是生意人主动招呼顾客一样,语气里透出一股精明的热情。这时候他才跟他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称呼“掌柜”有点相衬。
“你想换什么?”
蓝夙没有半点犹豫。
“我想换她的复活。”
“用什么换?”
“什么都可以。”
掌柜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看蓝夙怀中素问尸体的情况,但他一步都没有靠近过。
“人死不能复生,复活是不可能的。但她的魂魄还完好地保存在尸体中,我可以让她借尸还魂,重生到另一个刚死之人的尸体身上。”
蓝夙沉吟了一下:“她的记忆会受影响吗?”
“灵魂未散,记忆就不会消失。”
“好。”
掌柜饶有兴致地轻笑了一声。
“回答得这么快,就不问问我想要什么?逆天改命,脱出轮回,这代价可是很大的。”
蓝夙淡淡道:“我已经说过了,什么都可以。”
“好,够痛快。”掌柜一副欣然的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她多出来的这一世,需要你今后的生生世世来换。”
“生生世世?”
“就是你的魂魄。常人死后魂魄不灭,会再入轮回,无数次重新转世为人。但你把你的魂魄给了我,这一世之后就彻底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来世,没有未来。”
蓝夙想也不想地:“好。”
掌柜像是被噎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
地上一阵光芒闪过,蓝夙面前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闪着白光的环形。形状极为简洁,就是一个雪地里凹陷形成的圆圈而已。
“把她的尸体放到祭祀大阵里。”掌柜说,“然后用你的血填满这个环形。阵法动时,她的魂魄就会自己去寻找一个合适的新死之人,附到尸体上去。”
“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给她安排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壮汉或者七老八十第二天就会死的老太太就是了。我做生意是讲原则的。”
蓝夙把怀里素问的尸体放到圆环里面,从身上取出一把匕。
“还有。”掌柜补充道,“你的血填满祭祀大阵之后,你肯定也活不成了。但你这一世阳寿未尽,而我不能拿走你这一世的阳寿,所以你最好也到祭祀大阵里面去。等你死了,你的魂魄会跟她一样重生在另外一个刚死之人的身上,继续走完你未尽的阳寿,然后魂魄才会彻底消散。”
蓝夙抬起头来。
“我还能再活下去?”
“你这一世原本能活多久就能再活多久,但只有这一世而已。”
掌柜似乎对蓝夙关注的重点很不满意。
“虽然我是个生意人,但还是要提醒你,失去未来的生生世世,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的灵魂原本应该是永恒的存在,任何一世在这漫长的过程中,都是渺小如尘埃芥子般的存在。你的前尘今生和来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一世种下因,下一世收获果;前一世未尽的缘分,下一世会得到延续。但如果灵魂灰飞烟灭,这一切都会被彻底斩断,你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蓝夙沉默了片刻。
“好。”
他手中的匕割开了他的手腕。
冒着热气的鲜血从动脉中喷涌出来,落到雪地上那个巨大的圆环里,沿着圆环的渠道往前流去,在一片雪白中飞快地画出一道血红的弧线。
严寒之下,手腕上的鲜血在顷刻间就凝结冰冻,蓝夙不得不再次割开了更深的第二刀、第三刀……在斗篷的皮毛兜帽之下,他的面容在以显而易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失去血色,变得像满地的冰雪一般苍白。
血线像是一条鲜红艳丽的绸带,在雪地里迅速铺展开来,从弧线变成半环,从半环变成大半个环形。
放出来的鲜血在冰天雪地中就不再冻结,也并非平静地流动,而是像有生命般在圆环中一刻不停地翻涌。在祭祀大阵的光芒映照下,反而有了一种犹如火焰般正在熊熊燃烧的感觉。
匕终于无力地从蓝夙的手中滑落下来,他倒在雪地上素问的尸体旁边,手腕上已经不再有血流出。
与此同时,鲜血蔓延过了最后的缺口。一片纯白的皑皑雪地上,巨大的血红色圆环完全闭合起来,像是天地间出现了一枚诡谲的血色瞳孔。
就在闭合的一瞬间,那鲜血的圆环之中,像是猛地塌陷下去一般,突然出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犹如雪地里突然弹出来一个没有体积感的黑色的球体,瞬息之间扩散开来,吞噬了整个天地。
那黑暗混沌一体,纯粹无比,像是固态的实质,又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但黑暗中却有着一幕幕重叠不清的影像。无数的景物在其中不断地变幻,无数的人影飞快地闪过,瞬息万变,转瞬即逝……
上万里之外,一个躺在破旧房屋里,衣衫褴褛的女孩和一个朱门大院之中,衣饰华贵的少年,同时睁开了眼睛。
……
宁霏也睁开了眼睛。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上方,眼中空洞洞地毫无焦距,仿佛还停留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之中,脸上满是泪水。
“霏儿?……霏儿!”
灵枢在旁边惊慌地叫她。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缓缓地转过来看向灵枢,但仍然没有焦距,更多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
“霏儿!说话!随便说句话!”
灵枢被吓坏了。宁霏被谢渊渟点了穴道之后,本来一个时辰之内就能醒来,但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到后来就开始闭着眼睛一直流泪,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可怕而又悲伤的梦魇。
宁霏像是梦游一般,恍恍惚惚地从床上坐起来,带着满脸的泪水转向灵枢,半点不像是睡了两天的惺忪的样子,但也半点不像是正常的状态。
“他呢?”
“他……”灵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他点了你的穴道之后,自己去南方了,说要把师父师娘救出来。”
因为宁霏一直没醒,所以他也没敢离开,不得不留在这里照看她。
宁霏从床上下来。
“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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