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为殿下报仇!”
高呼声喊叫声响成一片。军营周围的数万镇西军,在镇西王的指令下纷纷包围过来,跟这些人率领的小股队伍混战成一片。
镇西军是普通军队,而益王手下的其他人,数量虽然比起来少了许多,实力却不容忽视,甚至大半都是以一对十的高手。
一场激烈的混战之后,镇西军最终只拦截下一小部分人,大多数都冲出了包围圈,逃往外面的京郊。
这之后,镇西军就陷入了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的状态。
前面一开始进攻京都,后面益王一派的人就开始捣乱骚扰,这里毁掉一批军械,那里暗杀几个将领,然后绕回来又烧掉一批粮草。晃一下就换个地方,镇西军防防不住,抓也抓不到,烦不胜烦。
虽然因为数量有限而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大后方存在这么明显的隐患,就像是一头狮子在捕食的时候,后面总有一群老鼠在身上乱抓乱咬,让镇西军无法尽全力攻城。
镇西王也试图拉拢过益王的人。他如果一开始就表现出诚意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一部分人收进自己麾下,但他先是背叛益王,隐瞒益王的死讯,欺骗了所有人,现在被骚扰得受不了了才想到拉拢对方。对方众人又不是走投无路,但凡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的,这时候都不可能相信他。
本来计划中只要再用半天时间就能攻破的京都南城门,硬是拖了好几天还没攻下来。
驻守京都的御林军有了喘息的机会,重整布防,并且抓住空子,从京都外面运了一批粮草进来。
后面的几天,京都撑得十分艰难。巍峨厚重的城墙上伤痕累累,到处都是被火药炸出来的缺口,青砖被熏成了大片大片漆黑的颜色。城墙内外,满地崩落下来的碎石和重重叠叠的尸体堆在一起,带着还未熄灭的余火和滚滚的黑烟。
寒冬里大地被厚厚的落雪覆盖,只有京都周围的地面上一片雪花也没有,积雪已经被无数士兵的踩踏和熊熊燃烧的战火变成了满地的泥泞。
三万御林军在这些天的苦守中,已经折损了接近三分之一,剩下的几乎都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从百姓中征收来的最后一点粮食都耗尽了,就开始吃所有能吃的东西,硬生生地撑下去。
到第六天傍晚的时候,在城楼高处以千里眼瞭望远方的士兵,突然大叫起来。
“援军!援军来了!”
远处残阳如血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弥漫的雪尘,长长的一道黑线正在朝这边推进过来,像是奔腾的千军万马正在朝京都赶来。
南方的边境军到了!
六万边境军一至,加上御林军、河平军和延平军,总数超过十万。镇西军之前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而且还是腹背受敌前后夹击,一下子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短短一天之内就被歼灭了将近一半。
剩下的残兵败将,朝西方夺路而逃,建兴帝下旨让边境军追击,不追到镇西军最后一兵一卒被灭光誓不罢休。
边境军追了四五天时间,直追出两三百里,又歼灭了数万败军,镇西王也在途中被乱箭射中而死。
最后剩下的寥寥无几的镇西军,全分散了开来,躲进深山老林等荒无人烟的地方,实在是无法再追。边境军这才作罢,班师回朝。
这一次益王和镇西王谋反叛乱,虽然凶险万分,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京都虽然大伤元气,但在援军及时赶来,危机解除之后,还是举城一片欢腾。
益王一派彻底全军覆没,投降活捉的人全部被处决,建兴帝下旨查抄了益王府、镇西王府和贾府的全部家产,大部分用来抚恤在守城战役中牺牲的将士。
援军到达后的第二天,谢渊渟埋伏在镇西军中的密探就传来消息,镇西军军师宋哲在援军刚刚到达的时候,就趁着众人惊慌失措自顾不暇,镇西军一片大乱的机会,逃得无影无踪。
“果然。”宁霏放下手里的纸条,“宋哲根本就不是真正忠于镇西王。”
哪怕稍微有那么一点追随镇西王的意思,都不至于在援军刚到的时候就逃走,这是连镇西王的死活都完全不在乎。一看到他即将落败,立刻就弃之不顾,宋哲很显然是只想利用镇西王。
“我猜宋哲的背后可能还有人。”谢渊渟说,“宋哲倘若只是为了自己功成名就,荣宠加身,那他即便选中益王一派,一开始投靠的也应该直接是益王本人,而不是一个屈居人下,本身就是臣子的镇西王。他跟随镇西王,是想要分裂镇西王和益王的关系,而这次若是镇西王攻破京都上位,对他有另外的好处。”
只可惜他们对于假宋哲的来历一无所知,而且宋哲趁着战乱时逃跑,不知所踪,再想找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霏点点头:“有道理。先等着看吧,宋哲不是简单人物,不太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应该还会再出现的。”
她还要赶着进宫一趟。建兴帝在京都被围的这些天,精神过度紧张焦虑,吃得少睡不好,几乎没怎么休息,加上情绪屡次大起大落,据说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已经卧床不起了。
宁霏进宫一看,建兴帝的病情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人躺在床上,比之前显得更加衰老虚弱,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色难看得像是被吸干了生气的枯树皮一样。满脸皱纹又增加了不少,尤其是眉心那几道深深的竖纹,一看就是经常皱眉所致。
到了他这个六七十岁的年纪,医药对他的身体来说,作用其实已经有限。是药三分毒,想要健康长寿的话,最主要的还是靠他自己。保持良好作息习惯,饮食营养均衡,适当活动锻炼,心情轻松愉快,比什么药都有效果。
偏偏建兴帝又是个疑心极重,思虑过甚的,让他保持宽心放松的情绪状态,比登天还难。这么跟熬灯油似地熬下去,哪怕是个健康人都得被熬干,更不用说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的老年人。
本来宁霏估计建兴帝只要调养得好,撑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现在她都不敢下结论。建兴帝还能活多久,真不是他们这些医者能说了算的。
“皇上最重要的还是放宽心。”宁霏劝了建兴帝一句,“思虑最伤身体,只要保持心情舒畅,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建兴帝盯着她没有回答,也就只是短短片刻时间,随即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放宽心……朕知道了,尽量吧。”
宁霏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建兴帝行了礼,退出了龙泉宫。
一回到太子府,她就径直去见太子。太子刚刚清点完太子府府兵的伤亡人数,正在派人分抚恤银两下去。宁霏请他回了慎明院,遣走所有下人,检查过周围无人偷听之后,才关上门窗。
“父王,您要做好准备,皇上……恐怕时间已经不多了。”
太子被吓了一跳。
“怎么……”
“我刚刚进宫给皇上看诊,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追根究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心病。不用我说,相信父王也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从何而来。”
太子怔住。
他当然知道建兴帝的心病是从何而来。从睿王和益王接连败落以来,只剩下他一枝独秀,他就变成了建兴帝最大的威胁,建兴帝一直害怕他会提前逼宫造反。
他对此只觉得冤枉。一来他不像睿王和益王那么热衷于皇位,夺嫡不过是形势所迫;二来就算他觊觎皇位,现在他的竞争者都已经败了,建兴帝一把年纪身体又差,说不好听点就就是来日无多,他只要等上个三年五载就能继承皇位,何苦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费那么大的力气去逼宫谋反?
但是这些话他根本不可能对建兴帝解释,为了减少建兴帝的疑心,只能低调再低调,内敛再内敛。
就好比这次守城,太子府其实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别人都挤破头地想方设法邀功,他却不得不尽量掩饰下来,把功劳战绩全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就怕建兴帝以为他是在趁机表现,拉拢人心,有图谋不轨之意。
“我知道父王问心无愧。”宁霏说,“但为了自保,父王也必须早做准备,这往后皇上对父王……可能不会那么温和。”
在皇宫里的时候,建兴帝看她的那一眼,眼里分明是怀疑的神色。
她是太子府的人,她去劝建兴帝放宽心不要太焦虑,听在建兴帝的耳中,估计就是在降低他对太子的戒心,松懈他的警惕。
所以她后来就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建兴帝已经也不相信她。
太子不能明白建兴帝为什么会这么怀疑他,因为他对皇位和权力没有那样的痴迷狂热,所以无法理解。
对于太子来说,能不能坐上皇位没那么重要,等个三年五载根本就不是事儿。但对于建兴帝之流的人,明明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眼前,还要让他们等上三五年,就像是把他们扔在烈火里面焚烧了三五年那么痛苦难熬。而且都说夜长梦多,这三五年里要是再出点变故,本来能到手的皇位没了,那就更是令人崩溃。
所以在能坐上龙椅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趁早坐上去,而不会煎熬着苦等这三五年。
建兴帝越是焦虑不安,紧张恐惧,他的身体就越糟糕;而他越是靠近死亡,就越会害怕失去他最重视的东西。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太子府在建兴帝这最后剩下的时间里,可能要承担巨大的压力。
……
宁霏没有料错。在益王造反的风波过去之后,建兴帝非但没有因为免于一场大难而放松下来,精神心态反而开始陷入了极端的状态。
越来越多疑,越来越暴躁,常常为了一丁点小事大雷霆。明明众人的表现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他也会觉得众人对他不够恭敬,是在挑衅他身为皇帝的地位和威严。
短短半个月内,就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还有后宫中据说是在背后议论他的两个美人。但那两个美人不过是在互相炫耀皇上给了她们什么什么赏赐,在后宫中再正常不过,他只是经过的时候听到她们口中的皇上两个字,二话不说就赐了那两个美人白绫。
一时之间,皇宫中和朝堂上人心惶惶,弥漫着一股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再随意谈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皇上。
太子府当其冲地成了建兴帝打压的对象。尽管太子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莫须有的罪名无论他多小心都躲避不掉,还是被建兴帝以办事疏忽懈怠之名,削掉了他的一部分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