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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此为防盗章唐振林的眼睛盯住她:“老婆子, 我问你一句, 今个儿你真向小囡下手了?”

李阿珍将脸转了过去,径直走到了灶台旁边, 伸手去拿那盏煤油灯。

唐振林“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你咋不说话哩?”

“有什么好说的?我好心好意想帮她看孩子, 没想到她还倒打一耙!她那奶娃子吵闹得很,我拿着东西想去哄她哩,被隔壁小虎子看到了,只说我想害小红,那个蠢东西听了这话就跟我来闹腾!”李阿珍拿起煤油灯, “噗”的吹了一口气,灯灭了,瞬间灶屋里一片漆黑。

“哼, 你会给她去看小囡?太阳从西边出来你也不会这么干!”

唐振林的声音好像有一种穿透力,穿过黑暗刺了过来:“你这个蠢婆子,你要是真的得了手, 大根肯定会咱们离了心,你晓得不哩!”

“我还不是为咱家想?去年生产队收成就不好,队长叫咱们紧巴着点过,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饥荒哩!要是她生个男娃娃, 怎么着也要省出口粮食来,可谁叫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丫头片子!”李阿珍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就哽咽了:“咱们三根……要是他不偷偷把糠饼给细丫吃,或许还在哪!”

唐振林吸了一口气,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以前的事, 你还说啥哩!”

“还不是你要翻着今天的事情说!”李阿珍气鼓鼓的靠在灶台上, 一双手抠着泥灰浆,心里痛得不行。

六零年的时候大家过苦日子,自己偷偷的给几个儿子留了糠饼,没想到三根竟然把自己那份全拿去给病得快要死的细丫吃了。后来细丫慢慢的好了,三根却病倒了,肚子胀鼓鼓的一堆,最后才晓得他是吃了观音土。

最后三根被活活憋死了,李阿珍到现在还记得他走的样子。

面黄肌瘦,肚子大得惊人,像一面锣鼓。他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娘,你不要怪细丫,糠饼是我给她的。”

她抄起棍子狠狠的打了细丫一顿,恨得棍子都打断,可还是没能留住三根的命。

她最小的那个儿子,就这么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大j荒!现在再怎么着也不会是那个时候了,你咋能这样做哩!”黑暗里,唐振林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你要是不喜欢小囡,咱们找一户人家把她送走也就是了。”

“送走?”李阿珍迟疑了一下:“有谁会要?”

“那些没生娃的,总得要有个后人给他养老送终嘛。”唐振林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咱们得找一户条件好些的,小囡长大的时候还可以帮衬咱们家。”

“对哇!”李阿珍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咋就没想到呐!找一家送了,等这丫头片子长大了再去认回来,出嫁还能挣一笔彩礼!”

她追着上去,掐了一把唐振林:“当家的,你还真是精!”

屋子外头的地坪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子,上边搁着几个碗,桌子旁坐着二根一家子,唐细丫正拿着木头饭瓢添饭,唐大根在一旁哄着女儿唐美丽,让她不要再哭了。

唐二根婆娘李秀云瞥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唐美丽,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对着自己两个儿子说:“建军,建国,以后别去吵着你姐姐了,人家不愿意和你们一起玩,非得凑上去碰一鼻子灰,有意思吗?”

唐建国才三岁,没听懂他娘话里头的意思,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唐美丽,口里含含糊糊的喊“姐姐”,李秀云拿了筷子敲了他一下:“人家不理你,还要喊她,贱得慌!”

“奶奶说了,唐美丽要给我们做牛做马的!”大儿子唐建军嘟起了嘴,看着唐振林和李阿珍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起身“蹬蹬蹬”跑到李阿珍面前,一双手抱住了她的大腿:“奶奶,我想骑马!”

李阿珍朝唐大根那边看了一眼:“唐美丽,你过来!”

唐美丽拧着身子不肯动,唐大根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唐建军面前,慢慢蹲下来:“大伯带你骑马好不好?”

“不要,我就是要唐美丽做牛做马!”唐建军很倔强,一双手叉着腰,学着李阿珍的样子,神气活现的喊了一句:“唐美丽,你过来!”

“算了算了,都要天黑了,还闹腾啥!”唐振林摸了下唐建军的脑袋:“坐回桌子边吃饭去。”

唐建军抬头看了唐振林一眼,见他脸黑黑站在那里,有些害怕,悄悄的溜回了桌子旁边坐好,不敢再乱跑。

“都什么时候了,赶紧趁着有光亮吃饭!”

唐振林的话在这个家里有至高无上的威权,他说完这句话,唐家老小都端起了饭碗。

桌子上有两个菜碗,一个青菜,还有一个是蒸鸡蛋,黄澄澄的一碗,闻着味道就特别香。

李阿珍将那个鸡蛋碗朝唐建军唐建国兄弟俩面前推了推:“今天咱们有鸡蛋吃咯!”

唐建军拿了筷子一通乱和,蒸鸡蛋碎成一团。李阿珍笑得合不拢嘴:“大牛真是厉害,晓得用筷子和鸡蛋啦!”

她端起碗,在唐建军碗里倒了些蒸鸡蛋,又倒了一点在唐建国碗里,分了给兄弟俩以后,碗底还剩了一点点鸡蛋,她看着吃得正香的两个孙子,把唐振林的碗拿了过来,假意朝他碗里倒鸡蛋:“今天给爷爷吃一点好不好?”

“不好!”唐建军站起来,伸手就来抢那个饭碗:“剩下的都是我的!”

“好小子,就知道争食了哩!”李阿珍笑得嘴都合不拢:“咱们唐家就是要这强梁角色,免得以后被人欺负!”

“娘,大嫂……还在坐月子哩。”

坐在唐大根身边的唐细丫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家里是穷了点,可二嫂坐月子的时候,隔几天能吃个鸡蛋,大嫂生了二十多天了,连鸡蛋味道都没闻到过。

“坐月子咋的啦?我生你的时候吃了啥?还不是每天糙米煮熟了送进来?我能一个月没吃鸡蛋,她就不能呐?”李阿珍两道眉毛竖了起来,脸色很难看:“生两个丫头片子,还要我夸奖她不成?就是我说给她吃鸡蛋,她也没这个脸吃!”

被她娘好一顿骂,唐细丫讪讪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最后,鸡蛋还是倒进了唐建军的碗里。

唐振林看了一眼低着脑袋坐在那里的唐细丫,闷声道:“细丫,你拿了那个蒸鸡蛋的碗给你大嫂添碗饭进去,多倒点菜汤,要下奶哩。”

“好。”

唐细丫起身,把端着饭碗站在一旁吃饭的唐美丽扯到了凳子上:“美丽,和你爹一块坐着,可要坐稳当了。”

端着一大碗饭,唐细丫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唐大根的屋子。

屋子里头很黑,没有点灯,唐细丫生怕踢到什么东西把饭给洒了,站在门口喊了一句:“大嫂!”

陈春花应了一声,摸索着点亮了桌子上的煤油灯,端在手里把唐细丫迎了进来:“细丫,你吃过饭了?”

“嗯。”唐细丫点了点头:“小红睡了?”

陈春花回头看了看床铺,唐美红正摊手摊脚的躺在那里:“嗯,刚刚睡,开始一直在我怀里扭着身子。”

唐细丫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凑过去看了看那个睡得很香的小人儿:“小红生得真是好看,才二十来天,这眉毛眼睛就跟三四个月的娃娃差不多了。”

“可不是。”陈春花脸上漾起了笑容:“我瞧着她以后肯定会长得俊,眼睛那么大,黑亮亮的,美丽二十多天的时候可老是眯着眼睛在睡觉,眼睛就那么一线儿宽。”

唐细丫伸手摸了摸那小脸蛋:“好嫩的肉,摸着真舒服。”

陈春花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努力将饭粒吞了下去:“可不是,好在我奶水足,她每天都能吃饱,要不是得皱巴巴几个月。”

“大嫂,我娘她……”唐细丫转过身,眼睛里满满都是歉意:“我娘她就是喜欢男娃娃,你可别往心里头去。”

“我懂。”陈春花沉重的点了点头:“怨不得咱娘,谁不想要个男娃娃?没了男娃娃那不是绝后了?是我肚子不争气,咋能怪娘不看重我哩?只不过……”

她想起了刚才生的事情,还有些后怕。

“大嫂?”

见着陈春花欲言又止,唐细丫有些好奇:“只不过什么?”

“小红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想好好的养大她……”陈春花端着饭碗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不想她无缘无故的就没了命。”

“吱呀”一声响,木门被推开,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单瘦的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里头装满了大人小孩的衣裳。

女人吃力的提着木桶走到池塘旁边,那里已经有几个勤快女人,刚收工就提了衣裳出来洗。她们蹲在石板上,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用棒槌打着衣裳,见她过来,有人吃惊的招呼她:“春花,你咋就出来了?还没出月子吧。”

这个被叫做春花的女人姓陈,是唐振林家的大媳妇,今年二十六,上个月才生了个女娃娃,到现在才二十多天。

“月子里不好好呆家里,出来做啥子哩,你看生产队都不让你去出工,不就是让你多歇息两天?”一个女人放下棒槌走了过来,一手抢过陈春花手里的木桶:“你回去歇着,我和你婆婆说去,让二根他媳妇来洗。”

陈春花有些慌,赶紧抓住了木桶提手:“翠云嫂子,不用了,二根媳妇……她……忙着哩,我呆在家里也没啥事好做,不如帮着做点事。”

“嗐,你和你们家大根都是老实人,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翠云嫂子伸手拍了拍陈春花的肩膀:“你怎么不学着二根媳妇狡猾点?你瞧瞧你,还坐着月子哩,这就出来给家里人洗衣裳了!你们家其余的人哩?这不才收工么,都该回家了不是?”

陈春花觉得心里头有些闷,可又没法子说出口来,这边洗衣裳的女人里头,有一两个嘴碎的,回去跟自己婆婆搬弄是非,那自己少不得又会挨骂。

她不敢多说话,提着桶子走到了青石板那边,蹲下身子开始洗衣裳。

棒槌一下一下的捶下去,“邦邦邦”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好像还有回音,隔着池塘都能听到余音。

“嫂子,嫂子!”

陈春花抬起头,就看到穿着粗布夹棉衣裳的唐细丫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慌张模样。

“细丫,咋的啦?”陈春花抬手擦了下溅到脸上的水珠子:“怎么这样慌张?”

“嫂子你快些回家看看,小红好像没气儿了!”唐细丫脸色煞白,嘴唇皮子直哆嗦,看上去很害怕的模样:“嫂子,娘喊我去灶屋里烧火准备煮晚饭,我想着就一阵子的事情,可没想到才那么一会儿,隔壁虎子跑过来扯我去你屋,我看到小红她……”

唐细丫手脚都软了,嫂子出来洗衣裳请她照看下小红,她满口答应下来,才在床边坐了没几分钟,她老子娘就过来喊她去灶屋生火,没想到就这几分钟的功夫就出事了!

听了这话,陈春花身子一软,瘫坐在青石板上,水浸透了她的裤子,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冷。旁边翠云嫂子一手将她拎了起来:“春花,还不快些回家瞧瞧去!”

陈春花这才缓过神来,连桶子都没顾上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家里头跑了去。

“婶子,婶子!”

刚刚到家门口,一个小娃子跑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婶子婶子,小红不好咧!”

小娃子不过三四岁,可那奶声奶气的话听着完全不像个小奶娃儿,竟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

陈春花没顾得上理会这小娃儿,,三步奔做两步冲进了自己房间。

小小的土砖屋里光线昏暗,看什么都不大清楚,晦涩的光影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一个小囡。

床边坐着的中年妇女是陈春花的婆婆李阿珍。她剪着一个包菜头,短短的头到耳垂那里,显得精明干练。她长条儿脸,眼睛朝斜里略微吊起,眼角的皱纹很深,要是有只蚊子从她面前飞过去,保不齐会被皱纹给夹死。

“娘!”陈春花冲到那妇女面前,伸出手想要抱自己女儿,可看着婆婆的脸色沉沉,她畏缩的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叫你去洗衣裳,咋就回来了?”李阿珍拉长着一张脸,这脸就更长了。

陈春花低着头不敢看婆婆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好像听着小红在哭哩。”

“哟嚯,你隔那么远还能听到这小丫头片子哭?”李阿珍把小囡扔到了床上,“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揪陈春花的耳朵:“你分明是想偷懒,还以为我不晓得哩?衣裳洗好了没有?没洗好就别回来!”

“娘,小红……”陈春花没躲没闪,任凭李阿珍拎住她的耳朵,只顾着朝躺在床上那小囡看:“小红没事吧?”

小囡的手脚动了动,陈春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一口气轻轻的吐了出来。

还好,她的女儿还有气。

陈春花闭上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李阿珍看到媳妇的笑容,顿时火冒三丈,用力一拧,陈春花的眼泪“唰”的一声掉了下来:“娘,痛!”

“你也晓得痛!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哩!”李阿珍一只手叉腰,骂人的话一嘟噜一嘟噜的来了,骂得唾沫星子飞溅,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个小娃子伸手抹了抹脸:“李奶奶,你的口水流出来了,好脏!”

李阿珍低头看到了那个小不点儿,弯腰下去,气哼哼的伸手去抓他的手,没想到小娃子倒是机灵,扭了扭身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床那边去了,一边跑还一边扮鬼脸:“李奶奶,你抓不住我咧!”

李阿珍火冒三丈:“你这死尻的小虎子,跑到我们家来撒野!老娘不好好收拾你,老娘就不姓李!”

“李奶奶,你姓啥不关我的事,你信不信我把你刚刚做的事情说出来?”小娃子抱着床柱子,小小的身子摇过来晃过去,一点也不怕李阿珍的模样,气得她全身直打颤:“你给老娘等着,老娘去告诉你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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