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之后, 秦岳又靠在沙上好一阵长吁短叹, 怎么想怎么觉得累得慌。
冯珍到底不死心,又搂着儿子轻声安慰几句,这才上前试探着说:“老秦, 不用这么紧张吧?这样说起来,他还打了咱们儿子呢,咱没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 怎么还能给他们赔礼道歉呢?这也说不通啊!”
秦岳刚出院,本来身体就虚, 这会儿心又开始累, 偏偏养了个婆娘又是个作天作地的惯了的, 真心懒得解释, 可偏偏又不能不说, 只好闭着眼睛, 有气无力地说:“姑奶奶, 你行行好, 就住嘴吧!”
还想怎么通啊,啊?人家临走前都丢了名片了,这摆明了就是有恃无恐,早料到了会有现在的结果!
现在看着这还只是开头呢,再要继续硬气下去, 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
他一边在脑海中飞快的琢磨对策, 一边不自觉将视线放到已经好几天不见的女儿身上, 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又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你这是又怎么了?”
冯珍巴不得他转移注意力,也跟着问:“对呀,你这是去哪儿了呀?哪哪找不到,打电话也不接,是要急死妈妈吗?”
“我拿什么接电话呀!”没想到秦媛反而吼了她一句,然后一把拽下高跟鞋摔到地上,哭丧着脸道,“我的手机和钱包都一块掉到湖里去了,到这会儿还没捞上来呢,什么都没了,也是邪了门儿了!”
顿了下,又无比烦躁的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们别整天问东问西的好不好,烦都烦死了,还当我是五岁的孩子吗?”
她把自己重重的摔到沙里,死命的按着一个抱枕泄道:“我气都气死了,说好了,那天把那个包拿过去给她们开开眼的,结果还没上岸呢就掉湖里去了!阿敏她们死活不相信,非说我吹牛,我他妈吹什么牛?□□和收据还都在呢!全球限量版,国内就这一个!我用得着吹牛吗?她们就是嫉妒!”
包里的手机化妆品什么的都无所谓,关键就是那个包啊!要将近20万!
且不说现在还没捞上来,就算捞起来也没法儿用了呀!
钱倒是其次,反正是爸爸给买的,秦媛也不心疼。可关键它是全球限量版,头一批出的货,华国只有这一个,还是她磨了大半年,秦岳才勉强答应让国外的好友辗转帮忙预约了。
没等她抱怨完,秦岳就已经今天第三次去摸那个速效救心丸的瓶子了,一边吃药,一边训斥道:“我早就说了别让你要,别让你要,你就非不听!现在可好,一辆小车说没就没了!我还厚着脸皮,废了人情,就为了给你买这么个破包!20万呢,都够一个中层管理人员的年薪了,丢到水里还能听响呢,你这可好,背出去没几个钟头就飞了!”
秦姚一听也不乐意了,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辩白道:“我那天就是为了给她出头才受的这个窝囊气!说来她才是罪魁祸,我才是真无辜!”
说完,又小声嘟囔道:“我就说你们偏心眼儿,平时我要辆车,你们推三堵四不给不给的,她要个破包20万你们说给就给了……”
秦媛当即瞪了眼,抓了东西噼里啪啦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你是哥哥,你让着我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一辆车多少钱,一个包才多少钱,你识数吗你?”
秦姚挨了几下,见她登鼻子上脸也有些恼了,梗着脖子吼回去,“你少她妈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活这么大才开过几辆车,你一年就买多少个包,够我买几辆车子了,别不知足!”
“谁家的女孩儿不是这么过的?你有个当哥哥的样儿吗?”
“秦媛,你他娘的还有点儿良心吗?老子为了给你出头,当街给人打,丢人都丢到网上去了,现在还被那什么高封建迷信的咒了,我他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还有脸说,你们几个人都打不过人家两个,就这样还给我出头呢,也是活该,我看是千里送人头还差不多!”
“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你有本事再敢说一句?”
眼见着一双不省心不争气的儿女吵作一团,整个儿不知火烧眉毛,秦岳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一颗心也跳得几乎要爆炸,当真是火冒三丈。
他呼的站起来,一把掀翻了面前的茶几,青筋暴起的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反了天了是不是?我这就叫人把你们的银行卡冻结了,你们都给我窝在家里好好反思!”
撂了狠话之后,秦岳就大步流星的出了客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冯珍在后面追着跑了一路,“你这是去哪儿啊,刚出院呢!”
“你也知道我刚出院呢,”秦岳自己上了车,隔着玻璃跟她喊,“看看你养的这对好儿女,我留在家里死的倒快点!”
说完就示意司机开车,暂时将这一堆糟心事撇在脑后。
被丢在原地的冯珍呆了半晌,忽然也觉得委屈排山倒海的涌来,说掉泪就掉泪了。
“难道不也是你的儿女吗?怎么一旦出了事就成了我的责任了!”
秦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可顾陌城过得舒服极了,只觉得苏子市山美水美,东西也好吃,一点儿都不急着往回走。
她就每天早上迎着朝霞出门,跟井溶两个人先在风景如画的苏子湖畔打一套拳,然后慢悠悠的欣赏着湖光山色慢跑回来,不紧不慢的洗个澡,再在后花园对着湖水美美的吃个早餐。
六月的苏子湖湿润而多雨,每当这个时候,顾陌城就会打一把油纸伞,要么去湖心泛舟,要么去山上散步,然后迎着火红的晚霞回来……
这日子过得,真是神仙一样!
而井溶这次带她过来本身就存着躲人的心思,既然顾陌城不急着走,他自然更不会主动提,两人大有继续这么住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那两件提花旗袍已经好了,裁缝店老板亲自送了过来,请她再次试穿确认后,这才对回春丹的效果赞不绝口。
“真是不错,”他喜不自胜的说着,又忍不住做了几个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难度很大的伸展动作,表情轻松极了,“原先不要说弯腰踢腿了,我就是上个楼梯、抬个胳膊都又刺又痛的,更别提下雨,那可真是遭罪!可您瞧现在,昨儿下了一整天的雨,可我贴着膏药愣是没一点儿不痛快,暖融融的,舒坦!”
顾陌城最喜欢看的就是病患轻松的笑脸,她也打从心眼儿里跟着高兴,“有效果就好,您再继续用一个星期,坚持下来一个疗程,我再给您调整一下药方,如果没有大问题的话,往后也就不用换了,半年七个月的就差不离,日后只要加强保养也就是了。”
老板连连点头,“那是,都听您的。您快再瞅瞅这衣服有没有哪儿不合适。”
他的手艺真的没的说,这旗袍处处熨帖,顾陌城穿上既不会显的轻佻,又不会沉闷,最大程度的凸显了本人淡泊中带着清澈的本质,令人过目难忘。
“您穿着正好,”老板由衷夸赞道,“说老实话,我做旗袍这些年了,很少有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得这么浑然天成的。”
顾陌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不禁夸,听了这话就习惯性脸红,又在镜子前面转了几个圈儿,美滋滋的问从刚才起一直没说话的井溶,“师兄,好看吗?”
她身上这件是烟灰紫色的,带着略深一点儿的玉兰提花图案,花心夹了一点点银丝,走动间低调的折射出一点幽光。小立领,无袖,膝盖以上的长度,小开叉,很好的凸显了顾陌城圆润纤细的肩膀和四肢,又带着年轻女孩儿特有的灵气和活泛。
井溶看了有一会儿了,见她主动问自己,就又大大方方把人叫到眼前看了一回,这才眼带笑意的点头,“很好看。”
真是奇妙,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牙齿都没有几颗,又瘦又小,只是咿咿呀呀的叫。可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都长大了。
十多年过去,她变了很多,可同时也什么都没有变,那笑容永远真挚,那双明眸永远清澈。
当她直直看过来的时候,井溶就觉得自己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沉沦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充满了活力和对生命的感激。
井溶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儿,又打量她空荡荡的手腕儿,很有心得的提建议,“戴个镯子更好看。”
顾陌城欣然同意,欢欢喜喜的回房,不一会儿就戴着当初在胡云的古董店看中的那个手串儿出来了。
井溶的表情似乎有片刻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进一步建议道:“这件衣服色调和设计都更温润,戴我给你买的玉镯子更好看。”
顾陌城眨眨眼,“是吗?”
井溶特别肯定的点头,“是。”
又转脸看向老板,“您说呢?”
老板年轻时候也是个很有故事的多情浪子,如今一大把年纪,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事儿看不清呢?当即冲井溶颇有深意的笑笑,两人飞快的交换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也就点头,“那是,井大师对这个比我可有见地多了。”
哎,年轻真好啊!
两个人都这么说,顾陌城也就不坚持,重新换了井溶给自己买的玉镯。
井溶这才觉得心气儿顺了,浑身上下都舒坦,特别大方的比了个大拇指,“好看!”
老板也笑眯眯的,特别慈祥。
“对了,瞧我这脑子,”过了会儿,等顾陌城美完了,老板才再次开口道,“您的方子真是绝了,几个老朋友也特别诧异我的情况,还问我是不是吃了仙丹呢!我就想着,都是差不多的毛病,我也不忍心自己好了还看他们整天腰疼腿疼的,还有我老伴儿,年轻时候伤了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您能不能?”
“成啊,”顾陌城答应的一点儿不含糊,还笑,“您这是主动帮我拉生意呢,我得谢谢您!”
她就稀罕这样的!要是宛然也这么有觉悟该多好啊,娱乐圈的人可都富得流油!
老裁缝还没走呢,外头老黑就带进来信儿,说是前台有人给送了东西,还有一封信。
裁缝铺的老板也是个人精,顺势起身告辞,井溶也没多挽留,顾陌城亲自送了这位大客户一段儿,又说回头双方合适的时候碰个面进一步诊断……
压根儿不用问,井溶就猜到是谁送的,等看了信上“秦岳”两个字的落款,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单纯的阴冷来形容了。
之前他并没故意隐藏行踪,所以秦岳拜托的人很快就通过交警队的摄像头监控记录找到了他的车,又顺藤摸瓜的确定了下榻的度假村。
找到人之后,秦岳没敢造次,亲自走了一趟,在前台留了一个大礼盒和一封信,问能不能拨冗见个面。
井溶也很爽快的让前台传话。
不见。
自古以来,有真本事的人都起范儿!更何况自家儿女得罪人在先,人家要是有求必应那才有鬼呢。
因此秦岳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当即又去了第二次,然后又是不见。
听自家师兄第二次说了不见之后,正抱着一个甜瓜啃的顾陌城就问:“师兄,既然你不想见他们,当初为什么又要留名片呢?”
她斜眼瞅了瞅卡片上的字,笔走龙蛇的,倒是一笔好字,语气也十分谦和诚恳。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顾陌城就觉得对方可能……不是什么好货!
龙生龙凤生凤,他养的一双儿女都是那副德行,当老子的能好到哪儿去?
井溶哼了声,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有个典故叫三顾茅庐,还记得吗?”
说完,又顺手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
顾陌城捂着自己的脸点头,挺不好意思的抢过纸巾,自己动手擦去唇边的蜜汁,犹豫了下,还是说:“可是师兄,我觉得你大概是很讨厌他们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见呢?”
井溶端着茶杯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过了大约三两秒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问她,“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不想见?”
顾陌城不信,摇了摇头,“你的表情很不好。”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的,顾陌城非常了解自家师兄的脾性,用任性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他从来不会掩饰对一个人的好恶,又因为性格有点左,讨厌的人真的不少。就比如说之前的王老板、林家人。
可是在对待秦家人的问题上,顾陌城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隐隐有一种矛盾和违和感。
就好比秦岳请求见面这件事,如果放在以前,只要井溶自己不想见,根本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直接就把人喊出来劈头盖脸的说不喜欢了。
可是现在?
他分明也是不愿意见的,但又没有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直接拒绝,反而以一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吊着对方的胃口。
所以顾陌城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呢?
尤其是之前他看那封信时的眼神和表情,简直令顾陌城印象深刻:
那眼神好像夜晚安静的湖面下压抑不住的汹涌暗流,黑暗又激烈;又如同寒冬河床上裸/ 露的岩石,冰冷而坚硬,这一切都让顾陌城感到非常陌生,继而从心底生出一种无端的疏离感。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在山上度过的童年,回到了山顶那株大树旁,回到了不管她怎么努力也猜不透井溶想法的年月。
这无疑让她觉得跟井溶之间有一道无论如何也填不平、越不过的鸿沟。
她极度不喜欢这种感觉。
井溶似乎是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毛,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杯盖轻轻刮着水面的茶叶。
“没什么,不过是瞧他们不顺眼,如今闲着也是闲着,想个法子给他们点教训罢了。”
不,井溶从来就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然而顾陌城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眉头紧锁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她想了好久,才郑重其事的说道:“师兄,我很笨,永远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是不管你想做什么,也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明亮的灯光下,漂亮的小姑娘睁着那同样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郑重其事的说出动人心魄的誓言。
井溶就笑了起来,那双从刚才起就没有什么温度的眸子忽然荡漾开来,仿佛春日阳光下柔和的湖水,一切都冰消雪融。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绘着雨中山寺图案的薄胎茶盏,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假如我要杀人呢?难道你也帮我?”
顾陌城毫不犹豫的点头,干干净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迟疑:“那我就为你捉刀。”
井溶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烈又纯粹至极的感情从他那颗生来残破的心脏中涌出,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的血液也沸腾了。
他再一次笑了,笑得畅快极了。
“师兄?”顾陌城带些不解的望着他,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傻姑娘,”井溶眼带笑意的招招手,“过来。”
顾陌城本能的站起来,踩着粉红色的兔子拖鞋踢踢踏踏走过去,刚坐下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师兄?!”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井溶再一次低低的笑出声,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尽数撒在顾陌城的脖颈间,激的她一阵战栗,然后耳朵刷的红透了。
他今年也才不到二十一岁,眉宇间隐隐有些年轻的稚气,但常年不缀的锻炼让他高大的躯体结实极了,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让人看了就有安全感。
顾陌城本能的想把对方推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阻止自己这么做。
好像从他们分床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