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先生拧着眉,看向老妇人,老妇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坦然道:“二百多年前,本门退避到此之前,是不禁血亲的,也是因为不禁血亲,门内争斗屡禁不止,不得已之下,师祖们定下了血亲之禁。”
“诸位的心胸见识,见识才干,都在万万人之上,想来诸位的师祖,至少不比诸位差。
你们门内的弟子,个个读书明理,从小严格教导,若只论学问修养,见识胸襟,至少在南召县这样的小县,个个都当得起县望乡贤。
诸位一二三……七个人,管着前山后山不过三四百人,一个人也就管五十个。
就是这样,贵派还是定下了血亲之禁,还有那十来条掐人欲断人伦的规矩,才能把这前山后山打理的像现在这样。
诸位觉得,人世间能这么打理吗?
远的不说,就说山下的南召小县吧,要是放到诸位手里,诸位能打理成什么样儿?能有这前山后山十成之一吗?”
李桑柔笑问道。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用力抿了下嘴,把话咽了回去。
乌先生从李桑柔看向诸位师兄弟。
“贵派一向心怀天下,一心一意造福万民,可到底怎么样才是造福而不是祸害,要先尝试了才知道,是不是?
要不,诸位就拿这南召小县试试手。
南召县交到诸位手里,三年,五年,或是十年,都行,随诸位治理。
这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想来我还是能请下来这道旨意的。”李桑柔看着众人道。
米瞎子缩身缩脖,蹲成一团,他不准备说话了。
“大当家从江湖到朝堂,经历极多。
那大当家以为,一统天下之后,王公贵族外无强敌,肆无忌惮,全无顾忌,骄奢淫逸,鱼肉天下,视万民为刍狗,以致民不聊生,暴乱四起,天下大乱,这一趟一趟的轮回,该怎么办?”乌先生盯着李桑柔问道。
“不知道。”李桑柔答的干脆极了,以至于乌先生意外的呃了一声。
“乌先生能看到这些,想来上古那些神君,历代开国君主,明臣贤良,也都能看到,既然看到了,必定都想尝试出一个怎么办。
就算不是为了天下,只为了他们一家一族,也想不再有这样的轮回,从此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可还是没办法,是不是?
几百上千年,无数雄才大略的神君明主,名臣高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能知道?
就是你们这前山后山,你们能不能想出个法子,定出一套规则,让你们这前山后山,在废掉血亲之禁,和那十几条规矩之后,别说千秋万年了,能十年五十年之内吧,还能像现在这样吗?”李桑柔从乌先生看向诸人。
“总要做点儿什么?总要试一试。”中间的老妇人叹了口气。
“一城一地之战,有几样神兵利器,是很有用,可放到天下之争,看的是方略大政,国力厚薄,大约还要看几分天时。
再厉害的神兵利器,也不过加快一二,或是延续一二,并不能决定成败。
就像现在,我在你们这里,就算我是最好的杀手,有利器在手,也不过多杀几个人,最后,你们还是能用石头砸死我,困死我,或是乱箭齐,群弩齐,杀了我。”李桑柔笑道。
“南梁北齐,国力差不多。”乌先生缓声道。
“嗯,有你们那些神兵利器,南梁扭转局势,占了上风,然后呢?南梁就能收手了?
大年三十偷袭合肥城的,是南梁吧?
还是说,等南梁势大了,你再转过头帮北齐?
然后等北齐势强,你再掉头帮南梁?”李桑柔看着乌先生问道。
乌先生呆了一瞬,苦笑道:“大当家真是口舌如刀。”
“大当家觉得,还是一统天下好?”中间的老妇人看着李桑柔。
“我从来没想过这天下是该一统,还是该分治,也没想过怎么治理天下这样的大事,这些都太难了。
治国平天下的想法,任何一个,哪怕再小,要实行下去,都是千难万难。
千难万难之后,是福是祸,茫然无知,史书那些变法,十有八九都是祸害,是不是?
我这一生,就算长命百岁,也不过还有七八十年,去掉老到不能动的那些年,能做事的时候,不过四五十年,五六十年,甚至只有二三十年。
我希望在这几十年里,能真正做些真正有用的事,看得到,摸得着。
比如让远游他乡的人,能和家中常通音信,让外出赚钱的人,能及时把钱送回家里,供养家人。
比如多用女子,教女子识字,让她们有一份自立之力,有一分希冀。”李桑柔的话顿住,看向坐在最边上的乔先生,“你们格致部,能不能试试,想个办法,让女人在男欢女爱中不想怀上,就不用怀上?
女人不停的生孩子,实在太苦了。”
“很不容易。”乔先生拧着眉,“昨天我想了半夜了,男人还容易一点点,女人用的,难。”
“先找几具新鲜女尸,剖开看看。”李桑柔建议道。
“咳。”上的老妇人轻轻咳了一声,看向李桑柔笑道:“确实极不容易,大当家容我们商量商量。”
“好。”李桑柔站起来,拱了拱手,出了草亭。
“宜生,你先说说。”中间的老妇人看着米瞎子。
“我早就说过,真要想指点天下,那就入世入仕,不跟官府沾边,又要指点,就是瞎指点。”米瞎子袖着手,不客气道。
“我觉得大当家这法子好。
顺风递东西送信倒还好,那两份小报,多好,真正的开启民智。
我不想再管什么天下什么大势了,管不明白不说,是好是坏,谁知道?
南边那个什么棉花,肯定能织布,说是好种得很,落地就长,我想去南边看看。”坐在老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妇人站起来,“你们议吧,我不管了,明天我就下山。”
“周师兄去找找大当家,她也说过什么棉花不棉花的,也许有路子。”米瞎子抬头接了句。
“我觉得周师兄说得对,你们议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几具新鲜尸。”乔先生也站起来。
“南梁那位新君,也是雄心勃勃,要一统天下,南梁真要占了上风,肯定不能收手,难道真掉头再帮北齐?”挨着乌先生的老者紧拧着眉,看着乌先生问道。
“那不成了笑话儿了?”老者旁边的妇人不客气道:“这边帮帮,那边帮帮,那咱们不成了两边拨火了?那真成了祸害了!”
“师姐拿个主意吧。”乌先生看向中间的老妇人。
“你的意思呢?”老妇人看向挨着她,一直默不作声的干瘦妇人。
“那位大当家极其机敏,昨天进山的时候,路上有机关的地方,她都停下来看看。
她身手确实极好,山里就算能留下她,也要死伤惨重。
北齐现有两支千人队驻扎在南召城,都是精锐。
她确实是带着灭门的打算来的。”干瘦妇人看着老妇人道。
“南梁和北齐明明狗咬狗,我看算了。咱们那些产业里,是不是也该多用点儿女人?”旁边的妇人不客气的说了句,话题就歪了。
“这都不是出师未捷了,唉,刚到江陵城吧,瞧瞧,就让人家找到家里来了,照我看,算了算了。”老者挥着手。
“你找大当家说说话儿,一是咱们还是不足为外人知,二来,请她得空时,常来山上。”老妇人倒也干脆,看着乌先生道。
“好。”乌先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