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得了帝后的眼缘,此后,李徽便天天跟着阎氏与周氏入宫给祖母侍疾。说是侍疾,女眷们或许还会亲自熬药、试药、喂药,他作为郎君却不方便做这种服侍之事,便端坐在一旁陪着秦皇后说话。
他的言谈举止丝毫不拘泥,便如寻常人家的祖母孙儿一般,说些均州与旅途中的见闻凑趣。即使是郧乡县这种乡野之地,在他的口中也充满了趣味,虽有艰难之处,却也有许多难得一见的风俗民情。更别提王子献与他说过的那些游历之事了,如讲述游记与传奇那般娓娓道来,便是不添油加醋,亦是足以令人听得津津有味。
“这王子献确实是个见解不凡的,品性亦很是不错。”秦皇后听完后,笑着评论道,“你们难得投缘,日后他来长安贡举,你便将他举荐给你祖父或叔父,说不得几十年后便又是一代名臣。”
“不瞒祖母,孙儿早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祖父与叔父面前多多称赞他。便是他进士贡举一时失利,说不得也能说服他再试一试明经入仕。像他这种有能耐的人才,若能尽早为咱们大唐效力方再好不过。”提起好友,李徽便眉开眼笑。
能得到秦皇后的肯定与认可,他心中也更有底气了,盘算着家去后便立即派人给王子献送封信,问一问他打算何时赴长安考进士。在他看来,来长安当然是愈早愈好。趁着他们一家还待在京中,便可替他多推举些人脉。若能得祖父或叔父青眼,还用愁往后青云直上么?
“你要推举什么人才?说来听听?”
身后突然响起圣人的声音,李徽立即起身行礼,抬起眼望着缓步而入的圣人,微微笑道:“祖父来得正好,孙儿方才与祖母说起了旅途中认识的友人。他年纪虽轻,但学识很出众,也曾游历过许多地方,观察入微,见解独到。遇到峡谷崩塌之事,他亦毫无畏惧地去探查情况。祖母觉得他品行出众又有才华,便给孙儿出主意,让孙儿举荐他呢。”
“他如今多大年纪?若是合适,不妨便直接让他入仕又如何?若真是才华横溢又精于实干者,举才亦不需拘泥于贡举之试。”圣人抚着长髯道,“难得听你这孩子替人说这么多好话,于情于理,都该让他试一试。”
李徽一怔,没想到祖父居然爱屋及乌到如斯地步,立即摇道:“他与我一般年纪,应当不适用察举。我相信,若是明经一科,他一定能通过省试。不过,进士一科,可能暂时有些艰难。再过几年,说不得他便能成为新任探花使。如果祖父眼下直接给他授官,反而显得不够光明正大。”
一般而言,察举是举荐那些隐居的名士、贤士,以满足皇帝求贤若渴的需求。而这样的人才,通常早已声名在外了。便是直接授予官职,群臣亦不会生出什么想法。但若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郎,经察举而授官,说不得便会被那些言官群起而攻之了。
秦皇后亦微微颔以示赞同:“于公于私,阿徽这般想才妥当,两厢顾全。好孩子,你说得对。他若能堂堂正正地贡举入仕,又何必给人送上什么把柄?反倒是对日后升迁不利。”
她并不提圣人之过,只是委婉地说明了她的立场,却教圣人禁不住呵呵一笑:“也罢也罢,是你们公私分明,我却是公私不分。那便等他贡举的时候,我再仔细瞧一瞧。”
李徽立即行礼谢过圣恩,而后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阎氏等人均在外间中等候,低声地说着话。一眼望过去皆是各色莺莺燕燕,虽然他是晚辈,却也已经年满十三岁,坐在其中到底有些不妥。于是,他便索性向众位长辈告退,走出了立政殿。
立政殿外站着一群千牛卫,穿着明光铠,腰侧挂着横刀,个个虎背蜂腰,瞧起来很是精神。李徽一向羡慕他们这样的身量体型,又想起了自己练习骑射的念头。如今每日入宫侍疾,哪里能抽出空闲来?眼下好不容易得了些时间,自然须得好生利用。于是,他便走过去,向千牛卫们借弓箭。
他如今也算颇为受宠,当值的千牛卫中郎将犹豫片刻,便解下自己的弓箭借与了他。他带着弓箭,来到一旁的燕息亭里,瞄准不远处的树丛,一箭、两箭,接连不断地射了出去。许是因见过血之故,虽然准头依旧堪忧,但光看气势却显得很不寻常。随着他越专注,准头也开始慢慢提升。
就在他几乎是进入了忘我之境的时候,箭筒里的箭枝已经用光了。他回过神来,心中还残存着几分惋惜之意。毕竟,忘我之境并非那么轻易便能进入,下一回也不知还须得遇上什么契机呢。
正要转身再要些箭枝,他倏然现身边立着一位小娘子。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穿着很应时的蔷薇花枝夹缬六幅裙,套着樱草色对襟衫,衬得肌肤越雪白,乌黑明亮的眼眸转动着,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