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是顺风顺水,甚至因此心中暗喜了无数次的杨尚书忽然意识到,三皇子夭折之后,那些诸多关于四皇子的流言,说不得会令杨家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顾不得分析究竟是何人对杨家心怀恶意,满心只想着回家好生盘问韦夫人与杨谦,究竟三皇子之事与杨家到底有没有干系。
毕竟,唯有彻底斩断圣人的怀疑,杨家才有偷生的余地。否则,意欲对皇嗣下手的罪名如同谋逆,无论是哪一家都承受不起。便是偌大的弘农杨氏,此时也禁不住天子一怒,无法承受血流漂杵的后果。
然而,当杨尚书匆匆忙忙回到府中的时候,韦夫人却以拜佛为名出了门,而杨谦已然病得人事不知。他立即将二人身边的亲信仆婢逮起来盘问,终于得知韦夫人没有异状,杨谦前一段时日与别宫杨太妃、安兴长公主府过从甚密。
大概谁也不知,杨尚书这一夜过得究竟有多煎熬,原本仍是花白的头一夜之间便皆变为了银色。他命自家管事处置了许多人,拼命地扫清所有的痕迹,但一夜之间又能做多少事,清理干净多少证据呢?更遑论,有人阳奉阴违,将该留的人证物证都藏了起来,只等着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了。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罢了。翌日朝议的时候,圣人森然地望了他一眼,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之中。接下来,又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监察御史忽然递上折子,参奏万年县县令内宅不修,有行巫蛊之事的嫌疑。
与后宫中的风风雨雨相比,此案简直不值得一提。已经被三皇子之死有异带走所有注意力的圣人随意地指派了一个人——京兆府府尹调查此事。毕竟,万年县属于京兆府辖下,自然该归他来审案。而且,京兆尹亦是圣人的亲信。
虽然一介县令的后宅算不得什么,但巫蛊之事却一向是大案。京兆尹当然不能以寻常事视之。当新安郡王经过他身边,提醒他万年县县令是杨士敬的舅兄时,他立即联想到了许多事:难不成,此案与宫中的三皇子之死有关?这巫蛊,竟然咒的是三皇子不成?!
于是,京兆府的行动前所未有的迅速,中午便围住了韦县令府,下午便从县令娘子的院落中搜出了巫蛊。而一个时辰之后,插着银针的人偶便放在了御前。
圣人神情冰冷地打量着这个被下了咒的人偶:“看看生辰八字。”三皇子的生辰八字不可能轻易流出宫外,但在宫中的嫔妃却多少都知道一些。倘若此巫蛊之物当真与三皇子有关,那杨家便是谋害皇嗣无疑。
然而,殿中监小心翼翼地查看之后,却松了口气:“圣人,并非三郎的生辰八字。”
圣人与亲信大臣们皆微微一动,神情缓和了不少。已经软倒在地的杨士敬倏然觉得自己似乎活了过来,立即涕泪四下地叩表忠心:“圣人明鉴,微臣以及小女绝不可能做出为害三皇子的事来……微臣对圣人的忠诚,如同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哪……”
一个银老叟哭着喊着嚷着表忠心,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圣人的眉头不由得跳了跳。
新安郡王李徽见状,忽然道:“这生辰似乎有些眼熟。”说罢,他竟是上前拨弄了几下人偶,毫不忌讳这种邪祟之物。殿中监忙不迭地要将人偶端走,离这位金枝玉叶远一些,更离圣人远一些,然而他却直接拎了起来,看了看便往杨尚书跟前一抛:“杨尚书,这生辰似乎是杨明笃的,你瞧瞧生辰八字可对得上?”
人偶骨碌碌滚到杨士敬跟前,他怔了怔,俯仔细查看,有些艰涩地道:“……确实是犬子的生辰八字。”他当然也曾想过隐瞒,但李徽的怀疑已经指向了杨谦,若是他矢口否认,很快便会被证据抽得鼻青脸肿。毕竟,杨谦的生辰八字可并非甚么隐秘之事,杨家许多亲信仆从都知晓。
“这倒是奇了,为何在韦县令家的内宅里,居然搜出了诅咒杨明笃的巫蛊之物?”李徽自言自语道,瞥了瞥旁边的京兆尹,忍不住向圣人毛遂自荐,“叔父,孩儿想与使君(府尹)一起彻查此案。”
“既然你想查案,便辅佐悦娘去查宫中之事。”圣人却对这个小案子失去了耐心,拍案道,“这种案子便交给京兆尹即可。至于杨爱卿,暂且不必来上朝了,等你家中的案子查清楚了再过来罢!”
杨士敬立即口称遵旨,心中略松了松。当然,他并不知晓,这大约是他最后一回踏入两仪殿中,亦是他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身着三品紫色官服了。当他小心翼翼地退下整理仪容的时候,王子献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