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黑色的锅架在灶台上,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不住朝上头蹿,照得灶台旁边的人脸都亮了起来,崔大娘朝灶膛里头塞柴火,担忧的看着正在旁边忙活的六丫,忍不住喊出了声:“六丫,少擦两下肥肉,留着等有大事的时候还能当用呢!”
崔家穷,吃不起猪油,每次煮饭的时候,就将放在碗柜里的那一小块肥肉拿出来到锅底擦一擦,也能偶尔见着一个油星。早几日办大郎的事情,崔家正正式式的到屠户那里割了几斤肉,崔大娘让那屠户捡着肥的划拉,就是想着到时候还能给家里头剩点,又能对付几日光景了,可没想到今日崔六丫和卢秀珍一起床便在合计着要烙鸡蛋葱花饼。
“阿娘,你歇着,别累着了,这儿有我们哪。”
两个人像商量好了一般,推着崔大娘往外头走:“您到外边走走,转上两圈就能回来吃饼了。”
崔大娘骨笃了嘴不肯挪身子,往常六丫做饭菜就手松,一块肥肉经她的手,最多就能用两三日,这可怎么行,家里哪能耗得起!故此到了做饭的时候崔大娘便牢牢的霸占着灶台不让女儿近身,即便六丫嚷着要来掌勺,她也得到旁边站着看她怎么做。今日这媳妇和女儿一道劝着她出厨房,崔大娘觉得这里头有名堂,保准是又要大手大脚的乱用肥肉了——现儿天气还不热,一块小小的肥肉能对付上十来天哩,自己可得盯紧些,崔大娘打定了主意,生死都不肯走开。
见着崔大娘意志坚决,卢秀珍与崔六丫只能让步:“得,那娘你就烧火吧,我们来烙饼。”
才低头烧了几把柴火,崔大娘就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慌忙坐直了身子朝对面看:“秀珍,六丫,你们准备烙啥饼哩?”
——她听到了轻微的敲打声!好像是极脆的东西被撞碎了一样,崔大娘的心提了起来,感觉好像是在打鸡蛋哇!
“阿娘,我们今早烙鸡蛋葱花饼。”六丫一边用筷子打着蛋黄,一边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崔大娘嘻嘻一笑:“阿娘,好久没尝过鸡蛋了。”
崔大娘的手哆嗦了起来,鸡蛋葱花饼!这两个丫头怎么就能胡闹哩,这鸡蛋是攒了让崔三爷捎到江州城里去卖了来贴补家用的,怎么能自家给吃了呢?崔大娘一只手揪住衣襟正在心疼,就听着“砰砰”两声,那边又敲了两个蛋。
“你们……准备敲几个蛋啊?”崔大娘忍不住站了起来:“别瞎闹,一点儿家底都要给你们败没了。”
卢秀珍有些哭笑不得,这崔家还有家底儿?就几个鸡蛋而已,崔大娘那模样,仿佛是搬走了金山银山一样。
“娘,怎么着也该打四五个鸡蛋吧,咱们家人多啊!”卢秀珍手起蛋落,“扑扑”一声,又敲掉了一个蛋。
“秀珍哇,这鸡蛋能换钱,一文钱一个呢!”崔大娘着急得手都抖了起来,打四五个鸡蛋来做烙饼,她们又不是大户人家,怎么能扛得住这般大手大脚的浪费!
“娘,没事的,也不过四五文钱,以后能挣回来的,弟弟妹妹都是长身子正能吃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每天都吃那种东西呢?”卢秀珍口里说得轻言细语,可手下一点都没闲着,帮着崔六丫擀面皮儿,手指尖尖,动得飞快。
“不过四五文……”崔大娘打了个哆嗦,昨日花了十多文买菜,今日一早就打了四五个鸡蛋,这么吃下来,一个月光饭米银子就得好几两,还别提人情礼数,这要是算下来,一个月要挣多少银子才够哇!
“秀珍啊,你省省吧,咱们家可不是殷实户,咋能这样胡吃海喝的呢?”崔大娘眼巴巴的望着崔六丫手中的那个碗,黄澄澄的蛋黄已经搅碎,与蛋清伴在一处,一碗的嫩黄,看着就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阿娘,你别担心啦,大嫂说过了,以后会挣很多的银子,让咱家每日都能吃到肉呢。”崔六丫快乐的用筷子和动蛋黄蛋清,筷子下边形成了一个小小旋涡,不住的在旋转着,就如她此刻快乐的心情一般——崔六丫现在很相信卢秀珍,毕竟昨日和她一块儿去江州城卖菌子,轻轻松松就挣了七十多文,换到以前,是绝不可能的。
“也不过是运气好,才挣了七十多文钱,总不可能天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也不会天天有那种好的菌子捡。”崔大娘嘀咕了一句,慢腾腾的坐了下去,肚子里头咕噜咕噜的声响让她停了嘴,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尝过鸡蛋的滋味了,现儿闻着那香味,也有些动心。
锅底黑黑,上边起了一层油,汪汪的荡漾着,闪闪的亮,勺子舀了调好鸡蛋的面粉浇了下去,“刺啦”一声,白烟腾腾的升起来,伴随着一股浓香直扑鼻子,六丫一只手拿着锅颠了两下,面粉服服帖帖的粘在锅底,正好一个圆圆的大饼样儿,卢秀珍赶紧抓了一把葱花洒上去,细微的“噗嗤”两声,一种带着些许春天新的青草般的香味儿就勃然而出,与那鸡蛋的香味调和在一起,让人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轻松起来。
“好香,好香!”崔三郎从外头走了进来,凑到灶台边看了看,眼睛都睁圆了:“鸡蛋葱花饼!”
崔六丫点了点头,很是骄傲:“大嫂说,好好干活,以后每日有肉吃!”
“是吗?”崔三郎惊讶的张大了嘴:“大嫂,每日都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