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昞看上去是认真的,老大人目光如炬,仿佛死灰复燃,而且这一次还要燃烧得更加旺盛。
徐础轻轻摇头,“请费大人千万不要再往下说。”
“怎么,你觉得我太老,做不了这种事情?还是觉得我在诳你入局,自己却置身事外?我的确老了,但还没有老到坐而等死的地步,我也不会让徐公子独闯龙潭,你我联手,事后我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徐础还是摇头。
费昞怒道:“若非担心自己没机会靠近梁王,我根本不会邀请徐公子。当初徐公子单刃触冒天子时,何其勇锐,相隔不过一年,却变得畏畏尾,是邺城诸人不值得你一救,还是觉得我费昞不值得信任?”
徐础道:“万物帝独断专行,如猛兽之,断之可杀,梁王虽是一军之主,兵卒却多是借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除掉梁王,多少能造成一点意外,邺城能够因此得数日喘息,或许西京的冀州军来得及赶回来——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没有机会除掉梁王……”
“有,只需要徐公子稍降辞色,声称自己愿意辅佐梁王,自会再次得到召见。到时候我假装愤怒,当众痛斥你的背叛,梁王肯定会将我传去,交给你处置。你想办法让护卫离开,趁机动手,成功之后将兵器交给我,你跑出去大呼小叫,将一切推给我就是。”
“费大人……想得不少。”
“当然,我已经全盘考虑过,徐公子所失者,无非是一点名声,我会写封信,徐公子藏在身上,事后转交给欢颜郡主,她自会明白一切,对徐公子只有感激。”
费昞执着于这个念头,已有些走火入魔。
徐础只得道:“请费大人再等两三日……”
“等不得,邺城形势危急,已是火烧眉毛。”
“邺城若连两三日都支撑不住,救之何益?”
费昞愣了一会,勉强道:“好吧,我等两三日,希望徐公子不是在敷衍我。”
“为这顿酒肉,我也不会敷衍费大人。但是我说两三日后,不是动手,而是给费大人一个回答。”
“两三日后,你仍不愿参与的话,我自己另想它法,唯望徐公子置身事外,不要多嘴。”
“这一点我肯定能做到。”
费昞全凭一股劲头支撑,一旦稍有放松,立刻如洪水泄闸,再也阻拦不住,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身体慢慢萎缩,“徐公子自己慢慢吃吧,我要……我得躺一会。”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费大人好好休息。”
“你将酒带走。我得……徐公子别以为我是废人,该起来的时候,我不会比你更衰弱。”
“我相信。”徐础笑道,一手提壶,一手握杯,告辞离去。
军营里已有战斗气氛,虽在夜里,也有成队的士兵跑来跑去,运送大批木料、石块等物,为攻城做准备。
数名邺城士兵站在帐篷门口,面露惊慌,对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徐础视而不见,对他们来说,希望已无处寄托。
于瞻不在帐篷里,徐础点起油灯,坐在铺上自斟自饮,心里对费昞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绝不会再用刺杀这种手段,对任何人都不会用,他希望两三天内能够生转机,能让费昞消了这份心事。
长夜太长,酒却太少,徐础尚未尽兴,壶已经见底,他只得轻叹一声,看着油灯,打算等火苗自己消失之后,躺下睡觉。
于瞻进来的时候,徐础正在呆。
他坐到对面,低头不说话。
“快要灭了。于公子还需灯光吗?”
“不需要。”
“那就让它自己熄灭,省下吹它的力气。”
最后一点火苗却极顽强,良久不熄,徐础盯得有些疲倦,笑道:“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东西啊,瞧这……”
“寇先生要对徐公子不利。”
“嗯?”
“寇先生不知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献城归降梁王对邺城更有利,他……他劝说梁王以徐公子为人质,逼迫邺城开门。”
“我早就是人质,你们也都是。”
“不一样,我们只是不得自由,要被迫看着邺城被攻破,徐公子……可能会被送到城下,刀斧加身,如果城内不肯屈服,徐公子会被当众处死。”
“这也算计谋?杀我对邺城有何干扰?对梁军有何好处?”
“寇先生以为,徐公子名震天下,与梁王又有旧交,邺城会拿徐公子出使梁王一事安抚士民,见到徐公子被杀,城内人心必乱。”
徐础想了一会,笑道:“还真不好反驳。”
于瞻有几分沮丧,“我原以为寇先生专行大道,没料到他竟然也会玩弄诡计。”
“寇道孤对此必有解释。”
“他说秀才杀猪时也得用刀、买米买面时也得用钱。”
“他将我说成猪?”
“野猪,他说路遇野猪而空谈道义,身死而道义不存,徒留笑柄。他还说,对付徐公子这样的人,必须无所不用其极,以阴谋破阴谋,以诡计战诡计,方有胜算。”
“嗯……同样无法反驳,除非以为我不是‘这样的人’。”
于瞻叹息道:“可能我被迷惑了,有一点觉得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希望徐公子想办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