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没有攻占襄阳?”徐础声音更显严厉。
“当然没有,襄阳城里有我许多朋友,连城主都送数千两白银当贺礼,我怎么好意思攻占?再说那时候大家志向远大,都觉得襄阳地处必争之地,攻下来也守不住,不如去别处攻城掠地……”
“你去了?”
宋取竹比徐础年长不少,在他的连番追问之下,却显出几分局促不安,像是忘做功课的童生,“去了,攻打汉州,的确夺下几座城池,然后……”
“然后怎样?”
“庆功嘛,大家都有点喝多了,都向我要封号,我想自己称王,兄弟们不能连个官位都没有,所以就封了几个官。谁想到,不封还好,一封却惹出事来,第二天就有头目带兵离开,追都追不回来。再往后,汉州长史从奚家借来兵将,城池又被他夺回去,我只好带兵回襄阳。”宋取竹尴尬地笑了笑。
“襄阳城里的‘朋友’不肯接纳你?”
“我当时只带回几百人,声势大减……后来我又召回一些人,三千多吧,想攻下襄阳城,没成功,正好赶上这边混乱,我说也来凑个热闹。”
“据说你曾劝说各方停战,一同对付贺荣人?”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打我也是打不过的,只好说些大话,让人知道我还是楚王,如果真有人当回事,我就能趁机要点粮食。”
“你连三千人都养不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在襄阳做豪侠的时候,前前后后接济过的人没有一千也八百,没想到养活兵卒居然这么难。”
“你从前靠什么接济求助之人?”
“家里有几百亩地,再加上朋友之间互相拆借,可我举事之后,来往的朋友越来越少,我那些地没人种,现在全是荒着的——范先生误我啊,若是没他鼓励,我现在还做豪侠,在群雄之间左右逢源……”
“宋取竹,还记得你最后一次拜见范先生时,寻求解答的疑惑吗?”
“为何人心不足,得到越多,怨气反而越多?”宋取竹喃喃道,面露惭色,“我的怨气的确很多,可我什么都没得着啊。”
“连单于都知道你的名字,这不是所得?至少在荆州,人都称你一声‘楚王’,这不叫得?”
“徐公子不必给我脸上贴金,我知道大家都叫我‘宋楚脚’。”
“即便如此,也是所得。”
“从前我号称‘千手宋’,名声传到东都……”宋取竹愤愤然,仍觉得所失更多。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范先生已死,你向谁抱怨?”
“向你呗,反正你就在我面前。”
“然后呢?”
“然后明天拿你换粮,撑一天算一天。”
“再后呢?”
“再后……有一位麻老砍刀,从前在山里当强盗,现在做大啦,夺下几座小城,一直想招我当女婿,我没同意,实在不行,就去投奔他吧。”
徐础既觉可气,又觉好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在你身上却错得一塌糊涂。”
“徐公子原以为我是什么人?”
“知难而上、敢想敢为的真英雄。”
宋取竹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你的确是错了,大错特错,我不是真英雄,连豪侠都算不上,从前在襄阳得些名声,其实也是靠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业与人望。”
徐础起身,“与其坐在这里听你抱怨,我宁愿快些去往江陵,请明天一早派人送我上路,越早越好。”
宋取竹倒也不怒,笑道:“我与徐公子一样着急,因为今天晚上就得饿肚子,我等着二十石粮食起灶呢。”
徐础大步走出帐篷,立刻被士兵围上,被带去附近的帐篷。
徐础也不反抗,到了帐篷里,向昌言之道:“从此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我料事如神,错成这个样子,我连普通人都不如。”
昌言之诧异道:“姓宋的说什么了,将公子气成这样?”
“唉,是我异想开天……去江陵城吧,早晚要去,其实奚援疑若是直接开口,我也会去。行李看好,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徐础将铁鸷夫人的书信藏在里面。
“铁将军送的那箱珠宝还在夷陵城里。”昌言之痛心不已。
“无妨……”徐础正想给昌言之透个底,从外面走进来一人,拱手道:“徐公子别来无恙。”
昌言之原本坐着,这时腾地站起身,“戴破虎,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曾去思过谷里行刺的戴破虎,“我是荆州人,无处投奔,只好又回老家。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