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彤彩一向觉得自己运气好,无需太努力,富贵荣华自然到手,但他并不骄傲,经常告诫子孙:“咱们杨家祖上积德,才有今天的日子,你们要省着用,给后辈儿孙留点。”
但是对外人,左武侯将军则是另一副面孔,谁敢质疑他的能力,必遭报复。
冀州军临阵倒戈这件事是他的运气,因此白拣一份胜利,也是他的尴尬,总觉得自己没有得到麾下将领的尊重,经常被这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会不同意吗?”杨彤彩问自己的一个外甥,也是心腹,“他们为什么非要瞒着我?”
外甥更加尴尬,因为他知道,舅舅肯定没胆量公然反叛贺荣人,“呵呵,他们……他们害怕舅舅。”
“嗯?”
“将军,他们害怕杨将军。杨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是你的运气,不必承受阴谋之累,却受战胜之果,此番回朝,必获朝廷重赏……”
“呸。”杨彤彩啐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这也不全是运气,我若像晋王一样早早逃走,还有这场大胜吗?”
“没错,杨将军留在贺荣军中,原本就为伺机而动,是这些将领不懂杨将军的心事……”
杨彤彩啧啧几声,对外甥的这番吹捧不太满意,突然有些恼怒,问道:“我是一军之主,被瞒过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知情?或者是你知情却不肯告诉我,与众将沆瀣一气?”
外甥双手连摆,“舅舅……将军,你可冤枉我了,没人告诉我啊,战场上他们不是连我一块挟持了吗?”
“总之是你无能,我身边就没有能用的人,等回到冀州,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你们。”杨彤彩撵走外甥,独自喝闷酒。
次日一早,众将前来议事,杨彤彩冷着脸,看谁都不顺眼。
今天的议事内容只有一项,大军即将进入并州,是战是和、是借路还是夺路,需要拟定一个主意。
依据前方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并州眼下正处于对峙状态,梁军占据东南的许多城池,却迟迟没能攻下晋阳城,晋军返回之后,连胜数场,解除晋阳之围,但是没能将梁军逐出并州,如今各自据城坚守,等候下一场大战。
晋王派使者过来,表示愿意借路,甚至供给粮草,但有一条要求,希望冀州军帮助他们攻打梁军。
杨彤彩犹豫不决,众将也都各持一端。
有人以为应当帮助晋王,一是能够顺利入并,二是梁军此前偷袭冀州,并非真正的朝廷之师,早晚会有一战,帮晋军也就是帮自己。
另一派人则觉得不该相信晋王,何况冀州军挟大胜之威,用不着在任何一方势力面前低头,就算要与晋军联合,也要等朝廷的旨意。
两派争论不休,杨彤彩听得心烦,向尹甫道:“尹大人做个决断吧。”
尹甫笑道:“我乃文官,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得由杨将军做主。”
尹甫极少干涉军务,杨彤彩对此比较满意,想了一会,抬手制止众将议论,开口道:“此前击败贺荣人实属侥幸,不可因此而生傲气,况且降世军留在凉州,咱们冀州军孤立无援,所带粮草不多,将士思归心切,皆不乐为战,朝廷如今又是存亡未知,无从领受旨意——我意已决,与晋王结盟,借粮借路,至于晋梁之战,咱们旁观助威就是。想那梁王并非枭雄之辈,与凉州杨猛志倒是同一类人,见晋、冀联军,必生惧意,一溃千里,我军正好顺势入冀,夺回渔阳与邺城,最重要的是,救出陛下。”
众将唯唯,只有一人挺身而出,高声道:“杨将军此言差矣。”
杨彤彩脸色一沉,“苏副将有何高见?”
此前在战场上,众将一拥而上,挟持杨彤彩退兵,谁也不承认自己是主使者,事后杨彤彩也大度地表示绝不追问,但是一直对这位副将苏融川存有怀疑,以为暗中挑事者必是此人。
苏融川三十几岁,性子比较耿直,出列回道:“俗语云‘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贺荣人是虎,晋王沈耽就是狼,他今日卑躬屈膝前来求盟,它日必要设计陷害。朝廷不幸蒙难,所仰望者,无非是咱们这支冀州军,若是陷在并州,杨将军有何脸面再回冀州?”
杨彤彩脸上一红,心中大怒,“与晋王结盟,正为挽救朝廷,先别管晋王是狼是虎,梁王才是朝廷眼下之敌,不与晋王结盟,难道还与梁王联手不成?”
苏融川昂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杨将军可做渔翁,为何非要选鹬蚌为友?以贺荣人之强、之盛,冀州军尚且大胜而归,区区晋、梁,有何可怕?”
杨彤彩大笑,随即怒道:“信口雌黄,误我大军。早就说了,冀州军之胜乃是侥幸,又没有降世军相助,凭什么同时与晋、梁两军交战?”
“对杨将军来说可能是侥幸,对我们……”
“你说什么?”杨彤彩更怒,挺身而起,双目圆睁。
众将皆劝,苏融川拱手道:“是我口不择言,杨将军莫怪,不过我的想法没变,晋王绝不可信,宁可绕路,也不可受其蛊惑,望杨将军再思。”
杨彤彩冷笑道:“我若不肯再思呢?你还要再来一次兵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