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中部一个小县城,街西头关家老宅,关老爷是前清举人,书香门第,五月南方飘着绵绵细雨,空气中湿漉漉的,吃过晚膳,已掌灯,堂屋里大人说话,关琼枝坐在西屋炕上,趴在炕桌上背书。
关琼枝今年虚龄十四岁,跟着堂兄在乡下学堂里读书,学堂里都是男孩子,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又最小,先生看她聪明好学,很喜欢她,破例留下她。
关老太爷思想算开明,关老太太念叨姑娘家抛头露面,意思是以后找个婆家,学女红持家,上什么劳什子学。
关老太爷看安静地坐在一旁做针线的二儿媳,二儿媳模样俊秀,性情和顺,孝顺知礼,娘家是本地有名望的乡绅,些许认识几个字,儿子出国留样回来,留在城里兴办实业,原配太太留在乡下,关老太爷明白,儿子嫌弃没念过洋学堂的儿媳,便说:“如今民国了,城里学堂里男女同校,女孩子读书识字,将来嫁人跟夫婿不至于说不上话。”
关老太爷拿出一封家书,家书是二儿子关孝章寄来的,对关老太太说;“孝章来信了,捎回银钱。”
关老太太听说儿子来信,露出笑容,“章儿也算孝顺,每每寄钱回家。”
关老太爷展开书信,大略扫了一遍信里的内容,眉头不觉皱起来。
低头做针线的余氏停下手里的活计,留神听着公婆说话。
突然,就听啪地一声,关老太爷一拍桌子,扬声道:“胡闹!”
余素贞抬头柔声问:“公爹,孝章信里写些什么?”
关老太爷把书信递给儿媳,余素贞神情尴尬,“公爹,媳妇字认不全。”
关老太爷让逆子给气糊涂了,忘了这个茬,关老太太看关老太爷真生了气,小心翼翼地问;“章儿信里到底说啥了?”
“他要休妻!”关老太爷气咻咻地,唬着脸,“说什么现在提倡自由民主,反对父母包办的婚姻,追求个性独立,解放,争取人人婚姻自主的权利,孽障,他眼睛里还有父母吗?”
余素贞手一抖,针扎到手指尖,钻心地疼了一下,面色泛白,丈夫留样回国后,归乡探望父母,夫妻无话,丈夫留洋见过世面,对旧时的乡下妻看不上,住了几日走了,四年前,她奉公婆命,到城里探望他,公婆想要个嫡孙,督促她去找他,到了城里才知道男人已经娶了一房姨太太,姨太太早已生了儿子,儿子都三岁了。
繁华大都市,街上到处是烫着新潮卷,涂抹红唇,露着光腿的摩登女郎,她穿着大襟袄,土里土气,跟周围格格不入,姨太太得宠管家,人又刁钻刻薄,她不愿意受那份气,带着女儿离开,那时,他虽然娶了姨太太,对她态度冷淡,颇为嫌弃,却并没提及休妻的事,派汽车送她到火车站,打她回了乡下。
“章儿好好的,要休妻?中了什么邪了?”
关老太太困惑不解。
“喝了几年洋墨水,办什么实业,就了不得,不知天高地厚,嫌弃乡下婆娘土,他爷娘不是乡下人,他不是乡下人?翅膀硬了,忘了根本,要娶个女戏子,我关家世代书香,岂能容一个女戏子进门,别说正妻,就是妾也不行,如今世风日下,竟学人捧戏子,败坏门风……”
关老太爷气恼,兀自骂道,也没顾忌儿媳羞赧。
“二叔怎么了?”
长孙关平生进门听见问。
关老太太咳声叹气,“你二叔要休了你二婶。”
关平生是关家长房嫡孙,今年十八岁,在学堂里接受新式教育,拿过书信大概过目,纠正说;“二叔要跟二婶离婚,娶电影演员,不是唱戏的。”
“换个名词,下九流的戏子,还不是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关老太爷不屑的语气,极其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