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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寒衣

甘棠却摇摇头:“他很好,我一定要交这个朋友。”眼望虚空,下决心似的:“我一定要弥补爹爹当年的过错。”

韩夫人不再说话,望向儿子,却满是担忧。

十月的白昼已经很短,甘棠读会儿书,天就黑了。空气中渐渐有烟火的气息,甘棠放下书本,踱出了家门。

家家户户门口,都是一个个小火堆,众人烧着纸折的彩衣,一边喊着:“来取衣过冬呐。”老女老幼,或含泪,或木然。

甘棠信步而行,想起人生七苦,生命譬如朝露,展眼生死相隔,不禁又一阵感慨。不知不觉踱到了秦淮河畔。垂柳竹丛后,也有一个个火堆,不少人在河畔送寒衣。

远远地,一个白色袅娜的身影掩映在杨柳树旁,甘棠心中砰然一动,缓步走近。真是清晨的那位少女,依旧是雪白的绡衣如漆的乌,正从竹篮里取出一件件彩色纸衣,堆在河畔的青石板地面上。

少女没有察觉,堆好了一个小干草堆,自篮中取出火石,连打几下,却都没着。少女有些着急,连连击打,火石却连火星也不冒一个。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用这个。”是甘棠双手拢着火苗,点着了草堆。火苗窜起,一会儿就燃烧起来。少女瞥一眼甘棠,并不说话,取过彩衣,一件件放入火堆,口中喃喃地念着,仿佛是“娘,来取寒衣,冬日啦!”声音悦耳娇媚,甚至有些柔腻。

甘棠后退了两步,遥望着少女。这时候可以确定,她是人。

不过,是什么人?

这少女,自然就是白烟玉了。寒衣节送寒衣,父亲固然被斩惨亡,母亲兄弟同样冤死,满门四十几口,连仆人都不知生死。只剩自己流落教坊,孤苦伶仃。

白烟玉烧着彩衣,眼眶中水雾弥漫,终于一颗颗滴落,在火光中变成白烟,“噗”的不见。

还好遇见陈琙,他中了解元,是个好的开始吧?这漫长的翻案昭雪之路,要走到何时?会成功吗?白烟玉泪眼朦胧,望着火光模糊一片。

甘棠静静望着,“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支春带雨”,这少女即使哭,也哭得这么美。

“姑娘!姑娘!”七童叫着跑过来,有些气喘:“妈妈到处找你呢。”矮身附耳在白烟玉身旁小声说了两句。甘棠依稀听到“汉王世子”几个字,不由一怔。

白烟玉却摇摇头,继续烧彩衣。七童急得跺脚,一瞥眼看见甘棠,有些意外,惊喜地叫道:“甘举人!你怎么在这儿?”侧头对白烟玉急急道:“姑娘!这个就是甘举人,救了陈解元的那个甘棠啊!”

白烟玉怔了怔,这才抬头看了看甘棠,一袭青衫,不掩挺拔之姿,眉目间文彩焕然,沉毅之中器宇不凡。甘棠迎上白烟玉的目光,却觉得直似月射寒江,清清冷冷,与她娇媚的容颜和声音迥然不同。

甘棠愣了愣,上前施礼笑道:“在下甘棠,‘蔽芾甘棠之甘棠’。”

白烟玉扑哧笑了出来。这一笑,似眉舒柳叶,又如海棠花开;甘棠呆呆看着,心中很清楚地知道:完了,自己完了。

白烟玉裣衽一礼,轻声道:“小女子白烟玉,听陈解元说起过甘公子,很感激甘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甘棠定定神,想起放榜那天七童跑来找陈琙,那么,他们是朋友了。谦逊道:“一点小事,没什么。”

“陈解元的性命是小事?”白烟玉忍不住笑。

七童又催道:“姑娘!好姑娘!赶紧回吧!妈妈该说了!”说着已经把竹篮收拾好,提在手上,拉着白烟玉便走。

甘棠叫道:“姑娘是在?”白烟玉侧头笑道:“奇芳阁。”说着已经去远了。甘棠望着她袅娜的背影,行路如舞蹈一样飘摇,不由又看出了神。

翌日,甘棠早早便起床。一夜辗转不眠,却不觉困倦。甘棠知道自己是亢奋,无奈怎么也抛不开脑中那个白衣飘飘的倩影。二十岁了,父母提过几次亲事,可自己总想高捷棘闱之后再说。如今终于碰到了她,比所有曾经的梦想都要美丽。虽然她在教坊,可是,没关系,总有办法。

甘棠踱出门,街上已有不少行人,甘棠缓步而行,不久便到了奇芳阁。太早,还没有开门,铜钉朱门上奇芳阁的金字招牌旁,“金陵头牌名曲 白烟玉”的玄底乌金木牌,在晨曦中闪亮。

甘棠仰望着,默默念道:月漉漉,波烟玉。莎青桂花繁,芙蓉别江木。粉态夹罗寒,雁羽铺烟湿。谁能看石帆? 乘船镜中入。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挽菱隔哥袖,绿刺罥银泥。

白烟玉,白烟玉。甘棠觉得她的名字,如这诗一样美丽,也正如她一样美丽。

甘棠忽然心中一动,隐隐有些不安。

白,可是她姓白。她在黑黢黢的南榜坟前痛哭,她烧了近百件寒衣……一瞬间,甘棠的血液都要凝固:白信蹈,当然是白信蹈!

旭日东升,照得朱门份外红彤明艳。门口石阶旁风声竹韵,好鸟鸣枝,甘棠却一阵阵冷,禁不住有些颤抖。难怪她与陈琙是好友!他们,原来是同仇敌忾。而自己父亲,正是那个“仇”。

朱门“吱溜”一声,一个伙计打着哈欠开门了。先拉开左边一扇,正欲推右边一扇,却见一位青衫少年呆立门口,失魂落魄。仔细看时,却是这一阵应天府的名人,伙计笑着招呼:“甘举人!这么早?”

甘棠回过神,整整衣容,折扇轻摇,含笑朗声道:“在下甘棠,来见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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