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听到叫喊声,让自己“留步”,于是他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见从旁边书摊过来一人,大约四十来岁,是个敦厚的汉子。
那汉子穿着脏兮兮的灰黑色羽绒袄,脸蛋子冻的裂开,一看就是那种吃苦耐劳摆摊做生意的实在人。汉子看着林逸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黄牙说:“俺叫你其实也没啥事,就是……刚才你给钱给多了---”
林逸莞尔,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嫌给钱给多的,就道:“这个摊子也是你照顾的?”
那汉子就挠挠头说:“这是我替别人照顾的。他身体不好,摆不了摊子,所以就让我帮忙照理一下。”
接下来,这位汉子就告诉了林逸一直都好奇的缘由,为什么这书摊会被人照看,为什么摊主不亲自卖书,为什么要摆个纸箱子,买家自己定价---
“你只要经常在这里买书就会知道,这个奇怪的书摊是‘周老实’的书摊。周老实是我们的老同行,为人办事儿比我还老实,所以就有了这个绰号叫‘周老实’。周老实买书卖书很随意,经常把从我们这嘎达买去的旧书,再拿到学校的门口儿,或农村大集上去卖。卖的也不贵,两块五到三块五之间。他讲话啦:旧书就这价儿,便宜来,便宜走,糊弄着将饭喂到嘴,就行了。”
“其实周老实在我小的时候,他便去废品站还有别人家里头收旧书啦。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旧书,到底是哪本儿值钱,哪本儿不值钱。只知道左手买,右手卖。挣俩钱,交媳妇。卖了一辈子的书,就是一本儿糊涂账。记得有一次,我们书摊儿的摊主老张到他家去挑小人书。一块钱一本,捡了好几十本,像点样儿的好小人书。其中有一本儿,便是那价值上千大名鼎鼎的《西厢记》。后来有人告诉了他,这本书的真实价值。他倒说了,那没招,谁让咱当时不知道价儿哪。后那悔,有啥用啊。就是我后悔死啦,是那本书能回来呢?还是他老张能把挣我的钱,还给我呀?大家伙儿一听他说的这话儿在理,便谁也不言语了。”
“这件事儿过后,大家得出个结论,都说周老实老实的过火了,脑子不够用。可是接下来生的事儿,叫我不得不重新看他。记得又有一回,我在破烂市挑书,碰巧儿在一熟人那儿挑了一套《清朝野史大观》,这套书一共五本一套,叫我寻摸到了四本。唯独缺那最厚的第三册,而那第三册巧不巧却被周老实买了去。后来我便找到他,对他说,我恰恰就缺这本第三册,你便将它卖给我吧。没想到他说他也很喜欢这套《清朝野史大观》也想凑合全了。我就有些着急地冲着他说,你就一本三,得凑合到那年那月去啊?谁知此刻,便见他不紧不慢地说,买书就是个细活,跟光阴作搭档,慢慢地磨呗!我一听,他是故意的跟我玩起了太极。便一步到位地对他说,我给您老十块钱,您老要是觉得合适,明天就给我把那本三册带来,不行您老便慢慢地磨去吧!九几年的时候,十块钱买一本残书,那可是大价儿啦。第二天,他还是选择了我的十块钱,没有选择慢慢地去磨。我想周老实的选择还是很明智的。因为他也知道,他是磨不过光阴的。”
“再后来,由于经常起早贪黑,再加上,饭不应时,周老实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农村大集也跑不动啦,只能到附近的学校去卖一些杂志。有时候,到书摊儿来,看到有不出摊的摊主留出的空位子,他便摆一些他的旧杂志和旧书在那里卖。记得有一年夏天,周老实一下子就瘦了很多,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也舍不得钱到医院里去瞧,便那么地干耗着。白天卖书时,就那样四脚拉叉地躺在他那没有几本书的书摊儿旁。有买书的来看书,便强打精神支撑着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应付着。等买书的交完钱拿着书走啦,他就又像水煮过的面条一般,一下子便瘫软在了书摊儿边上。那时候,大伙儿都怀疑他得了糖尿病。有好心的摊主仗着胆子地告诉他,谁晓得他把嘴儿一撇地说,净瞎讲!糖尿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的呀,那可是富贵病哩!就咱这穷命,能招来那玩意?再再后来,天气越来越热,他便从家中带来了一大瓶自制的白糖兑的饮料。没成想,有一天他越喝越渴,越渴越喝,最后终于支持不住,昏倒在了书摊儿上。大家伙儿一瞅不好,就赶紧地把他给送到了医院。由大夫诊断,被正式确诊为糖尿病。经过这件事儿他才知道,原来这年头,穷人也是可以得富贵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