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周末的原因,这个点的留守儿童并不多。但是,年子注意到,十来个孩子中,有一大半穿着阿迪或者耐克的鞋子,运动装,有的还拿着IPAD在打游戏,看剧什么的。
赵理想说,现在乡村两极分化十分严重,有些家庭,有两三个成年人在外地打工,经济还算宽裕,他们为了“补偿”孩子,所以,总会给孩子远超当地平均水平的生活费,让留守在家的孩子吃好穿好。所以,单从外表上看,这些孩子比起城里孩子是没什么差别的。
赵理想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年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妇跌跌撞撞冲进麻将室,一把揪住麻将桌上的一个黄毛,呼天抢地:“你这个背时的娃娃,你说,你到底欠了多少高利贷?”
接下来,便是一番打骂哭喊。
年子从老太婆断断续续地哭骂声里听出来:她是这黄毛的奶奶。黄毛顶多二十岁,又瘦又矮,满脸稚气,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里拿着苹果机,嘴里的半支烟被打歪了也舍不得吐掉,面对奶奶的打骂只是多躲西闪,一边躲闪,一边怒道:“放开……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毛了哈……”
黄毛欠了高利贷(网贷),最初是一家,后来为了还债,在网上到处借钱,到现在,已经欠下了几十家网贷,没法还了……于是,一家小贷公司按图索骥,上门把他的一辆电瓶车和奶奶喂的八头大肥猪统统拉走了。
另一家小贷公司还扬言要起诉他,据说,他把宅基地的本子都拿去抵押了。
黄毛不堪奶奶责打,趁其不备跑了,老太太趔趄着追上去。黄毛的麻将搭子们也骂骂咧咧散去了。
年子注意到,他们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老太婆命苦啊,好不容易把孙子养大,以为可以享福了,现在却欠下几十万的高利贷,可怎么还得起啊……”
“老太婆还不起没关系,不是还有他妈老汉吗?”
“他妈老汉都在外面打工,几年也不回来一次,谁会管他?”
“又不是他一个人欠债,你们看看这镇上,有几个年轻人不欠债的?妈老汉在家的也一样欠债……”
“其实这些年轻人都该出去打工,呆在家里就事多……”
“你倒说得容易,哪有那么多工可打?据说现在外面也很不好找工作了。这些娃子,你们也晓得的,搬砖怕累,送快递嫌苦,巴不得躺着就能大把来钱,哪里去找工作?”
……
赵理想见她俩愕然,低声给她俩解释,说这几年,乡村小镇欠下网贷的小青年特别多。贷款买手机,买衣服,打麻将,打游戏,追女孩子……甚至房子付……一应买买买,都是网贷来的。
许多人越陷越深,根本还不起了。
年子看看这个“留守儿童课外作业室”,又看看旁边的麻将馆,最多相距不到二十米远。
近墨者黑。
她想,选址的人当时就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柏芸芸也低声道:“这里距离学校近,他们也不可能选择太远的地方,太远了,学生们根本不会去,家长也会担心其安全问题。”
这也是事实。
年子无可奈何。
赵理想帮她们把后备箱里的几大袋子小零食搬下来,一边搬一边称赞:“年小明,你可真是个热心人,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
她笑笑,随口问:“这些欠下大笔网贷的人,会不会大多数是长大后的留守儿童?”
赵理想摇摇头:“据我所知,城里也大批年轻人欠了网贷,好多人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还借呗、花呗、信用卡的,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当然,农村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许多青少年无人管教,他们拿着手机就可以在网上贷款,钱来得容易,不停买买买,等到还不起了,才现出大事了,好多人的父母也不给还,也还不起,于是,他们便以烂为烂了……”
赵理想有点忧心忡忡的:“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些网贷青少年的问题,比留守儿童的问题更大,因为,留守儿童们还小,但是,网贷青少年已经迫在眉睫了,真不知道他们欠了这么多钱,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办?”
柏芸芸:“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明明一无所有,却能光凭借身份证就向几十家网站借贷……这些网站到底怎么想的呢?”
年子没回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去的路上,三人在小街上转了转,只见好几家人的大门上都贴着类似的纸条:欠款逾期可协商、可减免,如不联系,不处理后果自负!
很显然是各种小贷公司来的催款函。
……
返城的路上,赵理想负责开车。
两个女生昏昏欲睡。
眯了一会儿,年子打起精神看手机。
根据融360布的消费调查数据显示:90后在借贷市场上的占比高达49.31%,他们的负债额是月收入的18.5倍,人均负债12万+,在亚洲同龄人中排名第一。
年子看得胆战心惊。
半晌,她把手机放在一边。
她再次想起鲁迅先生的名言:国民的肉体素质如何,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精神素质。
如果一代青年尚且如此,那么,未来的几十年光景,如何期待?
一场小雨,把深秋的树木吹落了大半的叶子。
天气一下就冷了。
云未寒站在花架下,看着一个人慢慢走来。
她球鞋牛仔裤,风把她的梢吹得乱乱的,显出一些疲惫。
她慢慢地走,低着头,仿佛晚归的旅人,浑然不觉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变故。
一直走到小院门口。
一直听到金毛大王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懒洋洋地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云未寒的身上,微微诧异:“林教头,你怎么来了?”
云未寒冷冷地:“我说了要咬死你,就要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