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见徐晓雅走进去,暗松一口气,回头刚好触碰到杜箬冰凉如水的眼光,他心口一惊,连说话的口气都软了下来。
“对不起,晓雅就是这种脾气,得理不饶人。”
“习惯了,我无所谓,你受得住就行。”杜美人的挖苦本事日益渐长,再加上心情不好,眼底清冷,淡淡地往姜浩身上一扫,他就心里寒了几分。
刚定神,杜箬已经擦过他的身体往门口走,姜浩情急追上去,一时没考虑就拉住她的肩膀。
杜箬一顿,手臂自然地往后甩了甩,眉头更是不耐烦地皱到一起,姜浩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矩,赶紧松开手,心里却被杜箬如此嫌弃动作刺到。
“不好意思,我…”姜浩有些语无伦次,理清头绪才开口:“我就想问问,上次在山里手受伤,好了吗?”
“好了,不劳你费心!”杜箬往后退了几步,错开与姜浩的距离。
他轻轻抿了抿唇,耐着头皮继续:“对不起,上次我不是故意推你,你也知道,晓雅有身孕,我见你要开打,一时情急才推了那一把,我没有想过真的要伤你…”
杜箬嘴角冷冷一笑,抬头终于对上姜浩明显写满愧疚的脸。
“能不能别总是跟我道歉?你欠我的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再说你的对不起太不值钱,我也不稀罕!还有,你那老婆,我领教过太多次了,以后我见她一次躲她一次!”杜箬的口气并不好,冷涩的语调还透着烦躁的不耐烦,但姜浩似乎并不介意。
男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犯贱,离婚前杜箬脾气稍微大一点他就受不了,现在杜箬如此冷嘲热讽,姜浩依旧宽容忍耐,想想,真是作死。
刚好有新进来的孕妇不小心撞了杜箬一下,她扶住墙面撑住,一直藏在挎包后面,捏着化验单的手就露了出来。
姜浩眼睛毒,瞄了她的手一眼,问:“身体哪里不好了?”
“痛经,不行吗?”
“这是妇产科,专门做产检!”
“我知道啊,我过来看病,顺便帮同事拿检查报告。”杜箬低着头扯谎,拿着化验单的手又迅速藏到挎包后面,姜浩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很温和地补充:“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这医院里我有熟人。”
“不需要,担待不起!姜科长,没事我可以走了吗?省得一会儿你老婆出来又以为我在勾搭你!”
姜浩怔怔地愣了愣,杜箬却自顾自地捏着包带子转身往门口走,很快拐了一个弯就看不见。
候诊室的人并不多,姜浩站在宽敞的房间里,看着杜箬消失的拐弯口,怔怔出神,最后眼底暗下去,走到护士台旁边。
“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小姐,是过来做什么检查的?”
护士抬头,见是医生的熟人,便压低声音凑近姜浩的脸回答:“姜先生,您问刚才那位杜小姐吗?她是过来做产检的,好像是第一次过来,以前没见过。”
姜浩一瞬间的惊愕,很快随之而来的是压抑和难受。
孩子是谁的?乔安明的?
女人的心思真是善变啊,结婚前他数次跟杜箬商量要个孩子,她却迟迟不肯要,说是工作忙,没有时间,原来全是借口啊。
护士见姜浩定在原地愣,推了他一把:“喂,姜先生,医院规定不准把客户的信息透露出去,我是看在跟您熟的份上才告诉您,刚才说的话您别说出去哦…”小姑娘贼兮兮地笑笑,姜浩却依旧处于神游状态,木木地点了点头,慢慢转身往长椅上走。
乔安明在崇州拖延了很多天,最终还是得回桐城,那边已经堆了一堆事,所以就算顾澜心里有微词,他也得去。
不过顾澜似乎在这点上很明事理,知道乔安明要回桐城,那天还特意起了早,陪他吃了顿早饭。
乔安明按照惯例,先洗漱完毕在餐厅看报纸,顾澜便裹着睡袍下楼,他抬头,都有些微微的震惊。
“怎么今天这么早起?不睡了?”
“嗯,不睡了,你今天要去桐城,想陪你吃顿早饭。”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毫无微恙,只是撑着桌沿坐到乔安明旁边的椅子上,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报纸,问:“怎么大清早起床就看报纸?”
乔安明一顿,但还是维持原来的语调回答:“习惯了,每天只有这个时候能抽出点时间看报纸。”
真的是习惯了啊,都十多年的规矩了,顾澜却到今天才知。
所以你看,在外人眼里圆满无比的婚姻,内里的酸甜苦乐,只有当事人才知。以前乔安明只觉得他和顾澜的婚姻有些闷而已,可是经历了杜箬,那样的活色生香,灵动波澜,他才不得不承认,他与顾澜的生活何止是闷,简直就是一副贫瘠乏力的空架子而已。
人都是这样的,贪心也不是一夕之事,就像一颗糖放在你面前,你在没有尝到之前,根本不知那颗糖是什么味道,可是一旦尝了一口,那么甜,便一而不可收拾。
杜箬便是乔安明的那颗糖,他尝到了味道,芬芳四溢啊,可是抬头看到顾澜的脸,灰青色的眼底,黯淡无半点灵色,他便又想起顾澜在餐厅的洗手间,倒在地上用手指着杜箬的那一刻。
再又想到,医院的走廊,她凑近他的脸,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图你的人?那肯定不会,你都这个岁数了,快赶上我爹的年纪,还指望我真的爱你?”
乔安明英明了这么多年,最终却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他连恨都恨不起来,满心的鄙视和疲倦,倒不是鄙视杜箬,是鄙视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这么不清醒!
顾澜在乔安明的眼里寻找蛛丝马迹,可是他却一脸平静,看报纸也看得极其认真。
老佣人端着早餐进来,一份牛奶,土司和煎蛋,见到顾澜坐在餐桌旁,顿时就有些为难。
“对不起,太太,您的早晨厨房那边还没准备,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安排。”
顾澜摇摇头,就指着乔安明面前的牛奶回答:“不用准备其他的了,我就喝杯牛奶吧。”
老佣人领命,瞥了一眼乔安明就匆匆走了出去。
千载难逢太太早起,有点稀奇啊。
乔安明陪顾澜吃过早饭便上车去桐城,小张已经等在门口,替他开着车门。
顾澜也一直送到车边,有些颇为不舍地跟乔安明道别:“去几天呢?还是周末回来吗?”
“我看情况吧,好久没过去了,估计事情有些多。”
“哦…”顾澜闷了闷头,双手插在羊绒衫的口袋里,顿了顿才开口:“那你忙就不需要往回赶了,反正我时间空,周末可以去桐城看你。”
“行,那我先走了,你进屋吧,早晨的风挺凉。”乔安明欠身往车里走,顾澜挥了挥手,回头就往主楼里走。
小张站在车外愣了好一会儿才上车,他是从桐城一路看着太太病被送回崇州的,中间没有见过杜箬出现过,也没有见过乔安明再在车上给她打电话,她就像是一道水蒸气一样蒸干净,小张都怀疑之前老板和杜小姐之间的事是他的一场梦境。
乔安明一进桐城的办公室就接到徐栋的电话。
“乔总,您来桐城了吗?我给您的秘书了一份下个月去海南参加研讨会的人员名单,您过目一下,如果没问题,我就这么定了。”
乔安明的眼光在办公桌上瞟了一眼,果然有张A4纸被压在一堆文件下面,抽出来,大大的粗体标题:“胜安中药基地海南研讨会参会名录”
一行扫过去,最先奔入乔安明眼帘的便是“杜箬”两个字。
这场研讨会是半个月之前就被提上议程的,所谓医学研讨会,学术交流是次,主要目的是借着研讨会的幌子,邀请一些相关医院的医生出去吃喝玩乐一番,以此稳固关系。
杜箬刚进基地,中药基础又薄弱,人脉关系更是一张白纸,所以乔安明当时特意把她排进名单里,可是现在徐栋拿着这张名单来问他,他该如何回答?
他记得有次两人缠绵完,他抱着杜箬开玩笑,难得的矫情,酥腻腻的贴着她的耳根子磨。
“小东西,早晚你会成为我的难题!”
一语成籖啊,现在她果然成了自己的难题。
徐栋在那头等着乔安明的答案,可是等了半天,那头依旧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他大着胆子又催:“乔总?名单您看到了吗?怎么说?”
乔安明将单子放到桌子上,皱眉回答:“看过了,就这些人吧,不需要改了。”
“行,那我这就去安排了。”徐栋得到答案很满意地想要挂电话,乔安明却在那头又“喂…”了一声,有些语气不自然地问:“那个,杜组长去上班了吗?”
他在徐栋面前早就已经不避讳地喊她为杜箬了,可才几天功夫,“杜箬”又成了“杜组长”,徐栋心思一紧,很谨慎地回答:“上周五给我电话说今天来上班的,应该已经来了吧。要不我给您打到销售那边去问问?”
“不需要,挂了吧。”
乔安明有些匆忙地摁了挂机,手边依旧是那张名录单,“杜箬”两个字,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这样刺眼。
杜箬去书店买了一些育儿的书,她没有生养经验,又是偷偷怀的孩子,没人可以教她,她只能自己看书自己学。
书上说孕妇必须保持心情愉悦,这样生出来的宝宝性格会比较好一些。杜箬始终谨记这一条,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所以才吃了这么多苦,自然希望宝宝能够和顺温柔惹人疼爱。
陆霜凤给杜箬打电话的时候,她正抱着书在宿舍里研究宝宝在妈妈肚子里的成长经历,其实那个点应该是入眠时间,可是杜箬那段日子的睡眠很不好,经常失眠,就算努力睡着,半夜也会醒过来,然后睁眼看着窗玻璃到天明。
后来她便不逼迫自己那么早睡,刻意折腾到晚一点,假装很认真地在看育儿书。
手机被她塞在枕头底下,响了好久她才听到,赶紧抽出来,滑开屏幕,看到来电名字,都不由得心里一惊。
“妈,你怎么这么晚给我来电话?是不是小凡出事了?”
“没有…”陆霜凤很直接的回答她的问题:“还没睡吧,很晚了,还在加班?”
“没有,我换到这边基地来之后就很少加班了,新的公司,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杜箬的声音里是压也压不住的叹息和无奈,陆霜凤在那头紧紧握住听筒,也没有很快接下去。
“对了,妈,我最近挺忙的,一直没有打电话回去,下凡恢复得怎么样了?过排异期了吗?”
“嗯,恢复得不错…”
“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出院吗?我想等过段时间空一点回宣城一趟,好久没见到小凡了,有点想他。”杜箬故意扯着嘴笑了笑,一直沉闷的声调总算染了几分轻松的气息。
可是陆霜凤的口气却有些不自在:“你工作忙就别回来了,小凡都挺好的,对了,之前你借别人的钱还掉一些了吗?”
“还了一点,还是问小冉借了两万还上的。”
“哦…”陆霜凤又不支声。
杜箬似乎有些意识到母亲打这个电话的意思,便追问:“妈,是不是住院费没了?我卡里还有一些,明天给你打过去。”
“别了,住院费还有呢。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得留些钱傍身,小凡的住院费你别操心了,你自己还背着债呢,欠人钱的日子不好受,你存点就给人还掉点吧。”陆霜凤有些急躁地关照,临了突然又补了一句:“对了,前天姜浩给我打电话,说在医院里看到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姜浩?他怎么又给你打电话?他凭什么呀!”杜箬现在一听到姜浩的名字就头疼。
陆霜凤见杜箬如此急躁,赶紧平顺:“他也没跟我说什么,只说在医院见到你,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所以小箬,我觉得姜浩这个人吧,虽然有些自私,但他心里好像还有你。”
“打住打住!”杜箬赶紧喝止:“妈,你别再跟我提他行不行?他心里有我没我都已经毫无关系了,他现在的老婆姓徐,我只是他的前妻,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给你打电话,但是你以后少理他,我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关系!”
“话虽这么说,可是毕竟夫妻一场,没缘分走下去,难道非得做仇人?”
“仇人?他想多了吧?我仇人都懒得跟他做,充其量就是一个陌生人!”杜箬愤愤地合上手里的书,靠在床沿慢慢跟陆霜凤讲电话:“妈,你以后别理他行不行?他那老婆可不是一般人,你没吃过她的亏?所以少跟姜浩扯皮,最好以后他给你打电话你都别接!”
杜箬的口气已经爆到极点,陆霜凤一直没有结婚,顿了半天,就叹了口气。
杜箬倒有些奇怪了,追问:“你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姜浩的事?”
“也不是。”陆霜凤有些低迷地回答:“就见你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刚好今天你爸去医院陪夜,我就抽时间问问你,行了,你也早点睡吧,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陆霜凤交代了几句想要挂电话,临了突然又想起什么,问:“对了,姜浩说在医院见到你,你去医院干什么?”
“我…公司给员工安排的妇科体检,我去拿体检报告。”杜箬很心慌地扯皮,陆霜凤似乎也信了,遂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胜安基地的宿舍建在武穆山山脚下,山里的人都习惯早睡,所以夜色一浓,整个房间是空荡荡的冷寂。
母亲温温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杜箬一直还算静怡的心情被那个电话打破,有些烦躁地叹息,逼迫自己打开书页继续看,可是披散的头从肩头垂下来,杜箬习惯性地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触到一枚冷硬的东西,抽出来习惯性地就要往头上插,可是簪子上的血色玛瑙在灯光下闪烁,杜箬心口一疼,想起当时乔安明送她这支簪时的场景。
她有问过他知不知道男人送女人簪代表什么意思,他当时似乎是回答不知道。
幸亏他不知道,不然要如何是好?
杜箬很冷涩地笑笑,似乎在笑自己,那只簪还握在手里,顶端是华美的雕纹和玛瑙,血红的颜色,精致美好,可簪柄却凉得出奇,尖锐的一段刺在手心里,微微泛着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