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姝于是站了起来,低声道:“咱们宋姨娘做了件挺不好的事儿,她或者没跟您说过,但她临走之前,派了几个人去了罗家,妾身怎么觉得,那两个人,怕是要对王爷的嫡长子不利。”
于外,壮壮确实是裴嘉宪的嫡长子。
他顿在半途上,旋即嗓音一沙:“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姝道:“只怕此刻,人已经到罗家了。”
仿如一支利箭一般,裴嘉宪在她声音一落的同时,整个人都窜了出去。
郑姝愣在当场,她犹还记得自己认识的,小时候的那个裴嘉宪,呆呆傻傻不说,反应也颇为迟钝,别人说一句话,他似乎总要顿上好久,才能明白别人说的是什么。
而别的皇子们皆有武师来教,独这裴嘉宪,皇后不准他动武,自然也就不给他请武师,每每几位兄弟习武,他总是站在旁边看着的。
这样的人,他难道就只凭在边上看着,就能看出如此敏捷的身手来?
就在这时,她的小丫头良缘抱着手炉并披风走了过来,拿披风将郑姝整个儿给裹了起来,悄声道:“小姐,那些人不是您派去的吗,如今您怎的说,人是宋姨娘派去的?”
冷白的雪光下,郑姝勾唇笑了笑,道:“宋姨娘不过就是个蠢货而已,咱们要行一招借刀杀人,要杀的恰就是她。她那么蠢,若非王爷一直护着,活不到今天的。而我,则可以借此得到王爷的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俩人转身离去。
罗家,此时陶七娘带着小壮壮儿,并奶妈,三人挤在一张炕上。如此冷的天儿,热炕可是不顶用的,奶妈起来燃了两个炭盆子,不一会儿,炭味已然熏的壮壮儿咳嗽了起来,陶七娘遂道:“这怕不行,奶妈,你将炭盆子盖上去,否则,我怕要熏了孩子的嗓子。”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窗子忽而叫人踹破,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陶七娘抱起壮壮来便喊:“三更半夜的,这是谁这是,踢别人家的……”
来人还不止一个,而且,径自就是冲着炕来的。
这胖奶妈倒是个胆大的,本来正准备要盖炭的,一盆燃炭直接就冲着窗子泼了出去,顿时,只听几个人俱皆哀哟了一声,就在这个空当,陶七娘抱起壮壮来,已经夺步而出,进了内间,罗九宁原来的闺房,将门也给搡上了。
外面那奶妈叫人打的乱叫着,陶七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嘴里不知念了多少遍的阿弥陀佛,心中只想着那奶妈怕是叫人给打死了,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外面忽而一声哑沉沉的唤:“岳母?”
陶七娘顿时一怔,要说,她一生就生得一个女儿,便是罗九宁,而罗九宁可是嫁入王府的,唤她岳母,来的难道是肃王?
她并不敢开门,等过了许久,听罗老爷子在外头喊了一声草民参见王爷,这才敢颤危危的把门打开。
又矮又窄的门上,站着一人,身材高大,面貌俊朗,只瞧那两道长眉,秀而精致,但又无比的凌厉,一张面容仿似雕成,眸色沉沉仿似星河一般。
陶七娘怔怔儿的望了片刻,并不觉得自己识得这男人。
直到他伸出手来,再唤一声岳母,她才顿时恍悟,这竟真的是九宁的丈夫,她的女婿,肃王裴嘉宪。
陶七娘本来就吓的腿软,再见屋子里横七竖八倒着的全是人,直接膝头一软,就跪下了。
她怀里抱着个孩子,不住的吻着,亲着,流着泪,哭哭啼啼道:“也不知我们这一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一番番的,到底是谁在折磨我们。”
裴嘉宪伸出手来,便要自陶七娘的怀中接孩子。
陶七娘犹豫了几番,到底自己也疲了,累了,也不论裴嘉宪会把这孩子给弄到哪里去,索性就脱了手,心说,任由他抱着走吧,横竖我该尽的责任,都已经尽到了不是。
裴嘉宪头一回抱软绵绵的孩子,还是抱小阿媛。
他轻轻接过软呼呼的小家伙来,揭开襁褓来一看,这是个大胖小子,似乎比当时的小阿媛要硬朗许多,胖乎乎的,两只眼睛格外的圆,分明方才险些就是生死之间,他竟还咧开嘴巴来,呵呵的笑着。
这小家伙生下来的头一日,裴嘉宪犹豫再三,还是将他认到了自己名下。
当时孩子生下来之后,他进去看罗九宁的时候,西偏殿中只有她一人。
她一手横着把剪刀在自己脖子上,另一手却是掐着这孩子的喉管,嘴里喃喃叨叨的说:“儿啊,娘要先死了,你独活着,娘无法闭眼。所以,娘得先把你掐死,然后,娘立刻就抹了脖子来陪你,好不好?”
裴嘉宪当时就站在琼纱帘账,玉带银钩之后,冷冷的看着。
而这孩子,随着罗九宁一把掐,居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罗九宁旋即扔了那把剪刀,将这孩子揽入怀中,也是母子天性,立即就撩起衣襟来给他喂奶。
孩子咕咕的吃着,她如雨般的泪往孩子脸上洒着。
当时裴嘉宪深深往外吐了口气,唤来整个正院所有的仆婢,当着仆婢们的面,便道:“这是孤的嫡子,孤从今之后,便有后了。”
在他想来,男人做的错事,错误不该由一个女人来担的。
也不知那个曾强过她的男人,若是看到她那般心碎的掐着孩子的喉咙,亲着吻着,说着对不起的时候,他那禽兽般的心,可也有软的时候。
此时看着这小家伙,裴嘉宪倒是轻轻叹了一气,心说:大概这小子按辈份,该要唤孤一声爷爷,倒是真真儿生的标致。
裴靖在洛阳城四处活动,除了想见罗九宁,其实还想见这孩子。
裴嘉宪脑中忽而一念,轻轻盖上了襁褓,道:“岳母,孤将这孩子抱回王府,您没意见吧?”
陶七娘道:“要杀要剐,但凭王爷吩咐,但您可千万莫要因这孩子,就生分了王妃才是。”
裴嘉宪抽了抽唇,摇头,哑声道:“他是孤的嫡子,孤怎会杀他。丈母娘说笑了”
事实上,他又怎么会杀这孩子?
他还得把这孩子抱到裴靖面前,正好也看看,裴靖见了这孩子,是个什么反应呢。
他倒要看看,裴靖始乱终弃之后,是否会因此而羞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