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微风拂过,一些不知名树枝在空中摇晃,数面飘扬鹰旗慢慢融入到夜色中。转过几个大弯道,宥州城彻底离开了房当度视线。
房当度和宥州军马军都指挥使德浩并肩走在队伍中间。
房当度没有和德浩打过交道,却听说过德浩的名号。德浩不到三十岁,曾是节度使李彝殷的亲卫,作战勇敢且极有头脑,很快脱颖而出。李彝殷知道其兄弟李彝秋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有时候胆子太大,做事顾头不顾尾,派德浩到宥州城来,实质上是辅助李彝秋。
德浩对于出战盐州颇不以为然,劝说无效后,还是依命出征。一路上,房当度不断和德浩套近乎。德浩对这名巧舌如簧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好感,态度冷淡。
经过了半夜的急行军,八月六日深夜,全军已逼近了盐州城,在距城二三里的一处树林处停下,月色中,盐州城一片宁静。
德浩望着安静的盐州城,对房当度道:“到底在盐州城里有多少房当族军士,若打不开城门,我是不会让军士强攻盐州城。”
房当度笑道:“将军放心吧,早就安排好了,我们悄悄过去吧,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准开。”
德浩有些疑问,道:“潜入城里的军士怎么知道大军一定能来,若大军今天不到,他们在城门动手,那不就成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房当度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下山吧,我们在城里的军士马上要动手了。我们约好要赌上一把。若大军不来,抢了城门后逃出城去,盐州军未必追得上。在这个时辰,守门军士最为懈怠,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宥州到盐州距离很近,德浩多次到盐州来,对盐州城很是熟悉,他听了房当度的解释。虽说有些牵强,却也能自圆其说,挑不出多大的毛病。他叫过手下几名校尉,道:“盐州守将肖虎很是骁勇,进城后,德阳率五百人马直扑肖虎府第,只要干掉了肖虎。盐州军也就不战自乱了。”他安排了进城以后各条进攻线路,最后特别强调:“德阳的任务就是杀掉肖虎,一定要记住,不要管其他的事情。”
攻城进行得相当顺利。宥州军静悄悄地来到南城门下,隐隐约约听到城门处传来惨叫声,不一会儿,南城门就被打开了。宥州军迅速地冲进城去。
受到突然袭击,盐州军没有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很快,盐州城内有组织的抵抗就结束了,只剩下小群军士凭着个人勇敢和宥州军打斗。个人的抵抗如一堆泥沙,迅速被洪水一样涌进城的大军冲散,盐州军士们满城乱窜,小部分军士趁着宥州军没有占据另外三个城门的时候,仓皇逃出城去。
宥州马军都指挥使德浩按照战前规划,直冲盐州衙门。他们冲到衙门之时,衙门战斗已经结束了,夜晚衙门只有数名老吏在守卫,未经交战就从后墙逃之夭夭,盐州衙门成为德浩的临时指挥所。
进城不到两柱香的时间。肖虎级就被送到衙门。进城各军都实现了预期目的,虽说城内巷战还在继续。可是城墙、衙门、军营等等重要目标全部被宥州占领,盐州军败局已定。
突然,令德浩惊讶的事情突然生了,无数“宥州军进城了”的喊声在城中响起。德浩居住的宥州以党项人居多,城里也有为数不少的中原人。德浩听得懂中原话,喊声此起彼伏,透过砍杀声、呐喊声,隐隐约约传进衙门里。
德浩带兵出征前,宥州刺史李彝秋专门交待过他,不能暴露身份,暴露身份就会惹麻烦。部队出前,德浩给部队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暴露宥州军身份,只管闷声杀人抢劫财就行了。
宥州军全部是党项人,党项八族差别很细微,党项各族人自己可以区分出来,中原人对于党项房当族人和党项拓跋人的差异则很难区分。在城内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只要自己不暴露身份,中原人绝对判断不出是党项哪一族人。
德浩很有些狐疑地看了房当度一眼,房当度也是满脸惊异。
德浩立刻对亲卫下令道:“赶紧关上城门,不让一人出去。”
他匆匆忙忙带着亲卫来到城墙上。城里城外一片混乱,站在城墙上,不仅可以听到城内的“宥州军进城了”“宥州军杀人了”等等喊声,城外也有类似喊声。
德浩站在城墙上,越听越觉得这些喊声蹊跷,宥州军为了隐藏身份,不仅没有带军旗,连带着宥州军标志的军服也没有穿,为何盐州城四处都会出现内容为“宥州军进城了”“宥州军杀人了”的喊声,为何喊声的内容不是正在和大林打仗的“房当军进城了”或‘党项军进城了’,而是非常明确地喊出“宥州军进城了”。
德浩被这喊声搞得十分不爽,脸色青对亲卫道:“命令各军,把能看到的盐州军统统杀掉,加紧抢东西。明天一早,搬师回宥州。”他又补充了一句,“城里有不少党项人家,这些人家不许去抢。”
按照房当度和李彝秋达成的协议,宥州军要在城里呆上一天再回宥州。宥州军已经暴露了,德浩心中实在是有些担心。若大林军因为此事攻打夏州,此事必然要有替罪羊。刺史李彝秋是节度使李彝殷的亲兄弟,自然没事,最多被训斥一顿,替罪羊必是自己无疑,
德浩不愿意在盐州多待,下令提前回师宥州。
德浩上城墙之时,房当度离开衙门,数名亲卫带着他,左倒右拐就来到一个大院子里。院内几个人快步迎了上来。房当度看着几人,脸上露出笑容,“房当从大哥,一别数年。今日在盐州见面,真是高兴。”
被称为房当从的人是个中年人,有一个中原名字叫王从。他穿着团花绸衣,穿着打份和中原商人无异,脸上有些疙瘩和纹路,颇有些沧桑。
王从道:“我离开清水河畔之时。你才十五岁,现在已经是独挡一面的人物了,上天对我们房当族不薄啊。”
王从当年也是房当族风云人物,和房当明交好。因为杀死了房当族前领儿子,被迫逃亡,改名为王从。在中原各地游荡数年后,来到距离清水河最近的城池盐州,城内没人知道他是党项人。数年之间,他已成为盐州有名商人,家里招有数十名家丁和数十人商队护卫,这些家丁和护卫全是在城中居住的党项人。
党项人勇武忠诚,大户人家多喜欢招募贫困党项人作为护卫。王从的行平常得很,没有人有所怀疑,连这些党项人也不知道王从是党项人。
房当度没有过多寒暄,打了一声招呼后,问道:“我带了四十多名亲卫,你在盐州城里有多少人手?”
王从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接到传信,我就开始准备了。我的家丁和商队护卫有一百三十六人。加上陆续潜进来的军士也有七十二人,你手中的四十亲卫,总人手不到三百人。我今天把我的真实身份给手下家丁和商队护卫讲了。他们还可带一两百党项青壮年过来,明早能组织约五百人的队伍。”
房当度听说有五百人,松了一口气,道:“宥州军马军都指挥使德浩狡猾如狐狸,并不愿意借兵给我们。听到城里城外喊声后,一定有所怀疑。如果不出意外,他明天就会退回宥州。房当军南下的五千人马现在藏在距离盐州十多里远的地方,不能马上过来,要等到宥州军出城后才能进城。等到宥州军出城,我们就派出报信军士,报信军士要走十里,大军进城又要走十里,也就是说,宥州军出城后,短时间内城里没有军队。这个时候,我们这五百人马就要守住城门,做好警戒,以免藏在城里的盐州军散兵游勇闹事。”
房当明大军进攻大林朝,有两个城池志在必得,一个是灵州,另一个就是盐州。灵州和盐州两个城池距离清水河很近,因而这两个城市中居住着不少党项房当族人。房当明极具战略头脑,一直和这两个城池中的房当人有密切联系,攻打灵州和盐州,都要采用里内外和之计。
借兵夺取盐州是房当明一石两鸟之计,一是可以夺取盐州,大林各节镇增援灵州,盐州是必经之地,夺取了盐州,就能把大林各节镇援军堵住盐州以南,盐州以北的土地就能和党项原来的土地完全连成一片;
二是把党项拓跋人也拉进这场战事中来,即使定难节度使李彝殷不愿和大林开战,但是经此一役,大林绝对不会放心党项拓跋人,必会作出相应防范,银、夏、绥、宥四州以南地延州军、鄜州军绝对不敢轻易北上。这样,就可以大大减轻攻打灵州的党项军的压力。
房当明心思细密,在借兵的同时,还派了五千党项军夺取盐州。在房当度出借兵之时,五千人马昼伏夜出,从灵州赶到了盐州,藏在距离盐州十里多一点的一座大山里,若房当度借不到宥州兵,就由他们来夺取盐州。若借到兵,他们就在宥州军搬师回宥州后,占据宥州城。
房当明知道定难节度使李彝殷精明过人,李彝殷绝对不会为了房当族和大林朝撕破脸皮,但是,李彝殷的亲弟弟李彝秋是个胆大妄为、非常贪婪之人,而且宥州距离盐州极近,出兵一天可至。因此,房当明才派出房当度携重金到宥州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