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前,林荣在仁德宫见过赵家六妹,那时赵家六妹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印象不深。这次见面,赵家六妹完全是一幅成年女子穿着打份。赵家六妹一脸戚容地向林荣行过大礼,在稚嫩中显出凝重。
当林荣还是左监卫门将军的时候,赵川就已经是大侯朝节度使了。他镇守大名府十余年,是大林朝中威名赫赫的节度使,资历威望更甚于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
赵川此时心思甚为复杂,赵氏家族出了一个皇后,是赵家荣耀。虽说林荣处事公正,并不刻意照顾符家,可是许多事情尽在不言中,赵家还是依靠皇后这层关系获得了很大利益。如今林荣答应立赵家六妹为皇后,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卫王赵川在林荣面前依足了礼节,正正规规行了跪拜礼,站起来后眼中已带有泪水。赵川镇守大名府多年,权高位重,把上位者的心思摸得极透,虽说头上顶着国丈的光环,赵川对于林荣的态度毕恭毕敬,恭敬程度甚至超过他对太祖的态度。
林荣轻轻揉了揉额头,道:“赵小娘子年龄尚幼,暂且进宫,三年后再正式册封吧。”
赵川恭敬地答道:“这是小女子的福气。”他见林荣脸有倦容,道:“陛下九五之尊,要保重身体,不必太过辛劳。”
赵川此事是有感而。
林荣心思细密,才华出众,常常绕过下属直接过问政事。这一次送小女到大梁后,赵川听说这样一件事情:御驾亲征淮南之时,从长江到淮河之间有一段河道无法疏通,范质禀告说由于长江高于淮河,一旦掘通必然倒灌,无法安全施工。林荣亲自前查看了这段河床,几日后传下手谕,竟然有详细施工方法。工匠们依法施行,果然安全地疏通了河道。
赵川对林荣“事必躬亲”的做法不以为然,他是国丈,也是重臣,自然而然劝谏皇帝女婿。
林荣听出了赵川话中隐意,道:“昨日王著上书,让朕别管具体的事务,卫王也是此意吧。”
赵川点头道:“陛下留心政事。朝夕不倦,可是,全国各地每日有太多的要事汇聚到大梁来,若事必躬亲,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林荣颇有容人之量,在显德二年还曾下诏要求群臣进言。他听到赵川劝谏,道:“大林朝强敌环绕,朕心中实在难安,恨不得一天就灭尽强敌,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林荣正在说话间,刚满四岁的儿子林宗训跑着进了仁德宫,小脸上满是泪珠,几名中年宫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林宗训看见林荣,飞快跑过来,抱住林荣大腿。道:“父皇,我要母亲,我要母亲。”
林荣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数名宫女,喝斥道:“滚出去。”然后指着赵川对林宗训道:“你看这是谁。”林宗训扭头看着满脸慈祥的赵川,一脸茫然,林荣道:“这是外公,去年你见过的。”
林宗训草草地叫了声外公,仍然抱着林荣大腿不松手。
林荣把林宗训抱起来,对赵川道:“卫王是去年见过宗训吧,孩子小,一年未见面,自是不认识外公了。”
赵川见林荣就如农家翁一样抱着自已的儿子,实在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咳嗽了一声,笑着伸出手,对外孙道:“宗训到外公这来,让外公抱。”
柴宗训见这个陌生人想要抱他,扭过头去,紧紧抱住林荣。
林荣虽非开国之君,可是青少年时期的家境不好,还曾四处飘泊经商为生,和从小长在深宫的皇帝大不一样。林荣在兴趣爱好、格调品味等方面更接近平民,对于皇家那一套繁文缛节颇为不喜,抱起林宗训,对赵川道:“宗训贵为皇子,可是没有了母亲,一样是没人疼爱的孩子,以后就把宗训交给他的小姨吧。”
赵家六妹听到陛下如此说,把手朝宗训伸过去。林宗训迟疑了一会,向赵家六妹伸出了双手。
赵川心情复杂地从皇宫出来。他、这次到大梁城,主要目地是送六妹到皇宫。六妹送到皇宫后,六个女儿全部都有了好归宿,想到两个女儿都成为皇后,很有些骄傲。
马车不快不慢地穿行在大梁城的街道。赵川掀起一角的帘布,看着大梁城景色。离开大梁城不过一年,大梁城内更加繁荣,街道上店铺林立,百业兴旺,行人穿梭如流,不时还可以看见穿着奇装异服的胡人,大名府虽是北地重镇,相较于大梁城,仍是不如。
只是,大梁城内显得颇为拥挤,不少地方民宅侵入官道,马车经过时,必须要放慢速度,才能避开行人安全通过。马车转过一个弯道,被人群堵塞住了,人群中不断传来吵闹声。
赵川身后亲卫将领何孟提马上前,分开人群,喝斥道:“快让开,不要把路挡住了。”
赵川久经宦海,知道自己国丈身份总是被许多嫉妒的眼光盯着。每次到大梁来,他行事都十分低调,特意吩咐过亲卫,不许随便拿出卫王招牌来招摇。
正在吵闹的两群人手里都拿着长短不一的木棍,如伸出舌头的狗群一样对峙,根本没有理睬何孟的喝斥。
何孟出身世家,是侍卫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族人,那日在大名府,赵川为侯云策饯行,就是他跳出来向侯云策挑战。何孟在大名府也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受此冷漠,沉下脸,大声喝斥道:“让开。”
对峙人群中有一名身材高大、脸带刀疤的黑脸汉子,扭头瞟了一眼何孟和身后的马车。
赵川所乘坐的马车是赵英所送,装饰得颇为豪华,拉车马匹极为强健,马车后面是二十名佩带着武器亲卫。黑脸汉子审视了一眼这架马车,再看看后面的亲卫,虽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却也不敢造次,就对自己身后的人道:“朝后退一点,让他们过去。”
十几名汉子朝后退,此时围观人群已经挤满街道,十几名汉子退了几步就退不动了。
何孟见让出来的通道仍然通不过马车,就用马鞭指着指着没有动的那一伙人,道:“你们也退后。”
这伙人倒十分听话,迅速朝店铺里边退去,没有任何迟疑。
何孟又用马鞭指着黑脸汉子,道:“再退一点。”
何孟见这群人均是平民服饰,在自己的喝斥下退到了一边,也就没再客气,这个马鞭自然就很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黑脸汉子身后的一个小个子,见到马鞭伸到了黑脸汉子鼻子前面,冷着脸看着骑在马上的何孟。
何孟见这群人慢慢向后退,动作并不利索,举起马鞭,假意向人群中抽去。
何孟这个动作让黑脸汉子身边的小个子忍无可忍,从黑脸汉子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马鞭,向后一拖。
何孟刚才见这群人并不敢反抗自己,一时有些大意,马鞭竟被小个子把夺去。
何孟勃然大怒,抽出腰间长剑,对准小个子刺去。
黑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根齐眉短棍,见马上骑手抽出长剑,不再客气。他出手极为狠辣,这一棍直奔着战马前腿关节而去,只听“喀”的一声。战马前肢受到重创,站立不住,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