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爷子前一夜便给自己的私人律师打电话,律师连夜赶了过来。
上午便和殷时修一块儿去了警署。
这两天,苏成济一直都没有醒,但值得庆幸的是,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处于恢复状态。
依照那个技术不错的外科医生的话,今天晚上不醒,明天也一定会清醒过来。
小萌知道爸爸还是回来了。
可这几天来的担忧,迷惘,恐惧,难解,压抑,崩溃……却并没有因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展而消散。
苏小萌觉得心头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难以喘息。
睡到半夜,也会被梦中那惊悚骇人的场面给吓醒。
即便是靠在沙上稍微眯一下眼,也会走进一个梦境,梦里——
爸爸和妈妈老了,病了,而她却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飞机仿佛要从世界的一头飞到另一头似的,漫长到让她的眼睛都变得干涸。
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沿着有屋檐的地儿走着,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淅淅沥沥的。
风吹着她的胳膊,凉飕飕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需要闻一闻这潮湿土地的味道,需要被这不温和的风吹一吹,需要让心头那千斤重的石头,慢慢被放下……
小萌记得这条街道,离家最近,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再往前转两个弯,是很有名的锦里和宽窄巷子。
她很喜欢锦里最深处的一家甜品点。
但她小时候胖,妈妈常常会很认真的告诫她不许吃,即便吃也只能少量适量的吃。
可她喜欢啊……
哪有小孩子不贪食的呢?
好在妈妈是个老师,早上去学校,晚上才回来。
爸爸总是在炎热的下午,从花店偷偷溜到锦里,给她打包甜品送回家。
他总是叮嘱她,
“这可千万不能让你妈妈晓得哦!老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买着吃啊!吃完一定要把证据销毁干净!”
“……恩!”
她重重点头,然后每次吃完甜品,就把甜品的打包盒塞在鞋柜的最深处。
还一本正经的和爸爸说,已经把证据销毁干净了!
爸爸见她笃定,也就很是放心,结果……
当那个鞋柜已经堆不下甜品的打包盒后,也终于是被妈妈逮到了!
看到霉的一堆甜品打包盒,蚂蚁都在鞋柜上蠹了洞后……
搓衣板一扔,然后老爸就特别的乖的跪了上去。
之后她就在一旁一声不吭,深怕自己受牵连。
她记得,记得从她上幼儿园开始,爸爸就每天送她上学,接她放学,风雨无阻……
记得爸爸很懒,他觉得开车很麻烦,就喜欢蹬他那辆老式的自行车。
老爸长得很英俊,这件事在她学校都很有名,每次开家长会,她都贼骄傲,把自家爸爸抱得贼紧。
却不知道,那时候,每次家长会,爸爸都会被说一两句……
“人家都说笨鸟先飞,这小萌怎么就一直不长进呢?”
“小萌这学生,太粗心,对待学习很马虎,要是上心点,成绩肯定比现在好很多。”
“苏爸爸啊,你要多看紧一点小萌啊,这马上要中考了,万一……”
“是是,是是是……”
她是记得的,爸爸低着头,老师说什么,他都听的仔细,回去后就教训她,可是每次说的重了,她就哭……
她一哭,爸爸就又心软了。
有那么一次,大概是自己卷面上的分数太惨淡,爸爸真的怒了,竟拽过她,抬手就狠狠打了她的屁股!
疼的她就只能哭。
爸爸说,
“老爸养你一辈子都没问题!可我养不了一辈子啊!你这傻丫头……”
雨越下越大,风吹得路边的大树,枝丫乱颤。
大约是走得累了,小萌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点了杯冷饮,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行人撑着雨伞在雨中匆忙走过。
泥水被一双双外表光鲜的鞋子溅起。
蓦地,她眼睛就红了,而后泪水充盈着她的眼眶,再然后滑落。
她埋面于手胳膊间,哭声掩不住,惹来店里店员和其他人的侧目。
桌边的手机震动……
她抬起哭红的眼,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叔”。
眼泪更是有些止不住的往下淌……
手机震动了一遍后,又开始另一遍……
小萌拿过手机,划开屏幕接起……
她没掩饰自己的哭声,只是很无助,很惘然的喊了声,
“叔……呜呜……”
“……”
于殷时修来说,苏小萌就是有这样的一种能力,只哭上一声,就能紧紧揪住他的心。
“叔……呜呜,我难受……呜呜……啊啊……”
她觉得压抑,觉得呼吸困难,觉得天外这黑压压的乌云就像压在她胸口。
殷时修深吸口气,
“开一下手机的定位,我来接你。”
“呜呜……恩。”
挂了电话后,殷时修看着手机上来的位置消息。
还好,离自己不算远。
他和身边的金律师说了两句,大意是要为苏建义夫妇争取到最“合理”的刑罚。
金律师是四大律师事务所里的金牌律师。
殷老爷子很信任他,殷时修自然也不例外。
和金律师说完话,他便顺着手机上来的位置一路跑了过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站在苏小萌所在的咖啡馆外,隔着那块印着可爱小碎花的透明玻璃,看到她趴在那张小桌子上,止不住的哭。
肩膀不断颤动……
殷时修喉头像被什么硬生生的堵住。
心口一缩一缩的疼。
深吸口气,他走进咖啡馆,走到柜台前。
“先生,您好,需要点什么?”
“冰美式。”
“好的,稍等。”
“请问……那边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唔……大概有半个小时了吧?进来没多久就开始哭,一开始哭的很伤心……”
“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唔,我们店长倒是去问过,但那女孩子以为店长是去赶他,说了句“sorry”就要走,我们店长忙表示不是这个意思,并且让她想哭就哭吧……”
“然后……就真一直在那儿哭哭停停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伤心事……”
“……谢谢。”
店员说着把做好的咖啡递给他,
“先生,您认识——”
店员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殷时修捧着咖啡走到女孩对面的位置,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小萌闻声这才抬起头,对上殷时修,刚消停下去的眼泪又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你,你来啦……”
殷时修轻叹口气,抽过湿巾擦着她的眼泪,
“你要是给不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绝对让你好看,苏小萌。”
苏小萌看着殷时修……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很难受……
可是……她不想骗他。
“为什么?恩?”
“我……不想回北京了……”
“……”
“我不想离开他们……叔,我不能离开他们……呜呜……”
苏小萌的话像榔头一样重重捶在殷时修的心脏上,让他受到无比大的震动。
她握着他的手,
“怎么办?我一想到,如果爸爸最后没有醒过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我一想到,将来的某天,他们很需要很需要我,我却不知道……”
“叔,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只有我一个女儿……呜呜……”
殷时修吸了下鼻子,看向窗外。
小萌低头,看着这黑色的木桌,缓慢而艰难道,
“我永远没法忘记那天我们赶到医院,妈妈那不得不坚强挺直的身板……”
“我更忘不掉,医生第一次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的那番话,忘不了我当时心里的悔恨……”
“我恨自己,只顾自己的家庭,只顾自己的人生,他养我二十年,我却没有回报过他一分……”
“叔……我觉得不公平。我真的觉得我对他们很不公平……”
如果她还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也好,能够留在他们身边,可……没有。
他们只有自己而已。
“一千七百多公里……不是北京和成都的距离,是我和生我养我的人的距离……这个距离好可怕……”
殷时修回头看向苏小萌,
“如果你不回北京,瑾兮怀瑜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双双煌煌需要我,可爸爸妈妈同样需要我……”
“……”
“我就是知道,实在有太多的无奈,我就是知道这世上太多的事难以两全,所以我才难受……”
“……你很后悔嫁给我。”
小萌摇头……
“你后悔跟着我去北京生活……”
小萌摇头……
“你后悔为我生下两个孩子,让他们成为你的牵绊……”
苏小萌拼命摇头,
“没有,没有……时修,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很苦恼,我只是很苦恼……”
“嫁给你,和你去北京生活,努力经营我们的小家,还准备去留学进修……为你,为孩子,为自己……”
“未婚先孕,爸爸妈妈护着我,生孩子坐月子,爸爸妈妈陪我,就连后来回了北京,因为兼顾不了学业,妈妈停下半年的工作来北京帮我……”
“可我为他们做过什么……”
她不可能在孩子和父母之间选择,这本身就不能成为一道选择题。
正因她不能选择,甚至她知道,如果一定要选,她不会勾父母的这个选项。
所以才感到痛苦。
她太明白,在爸爸妈妈心里,她毫无疑问是第一位。
殷时修心里不好受,但庆幸的是,他知道她哭的这么伤心的原因。
“起来。”
“……”
小萌看着他……
殷时修朝她伸手,
“回家了,在这哭,实在太丢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