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明白了皇上在这海子上,在这无尘无垢的琉璃世界里为她重又悬起一轮明月的心意来!
今夜,天上无月,可是……
皇帝侧眸含笑往来,“只要,我身边有你。”
天将亮时,廿廿梦里再重见这圆月,她都还是忍不住笑醒来。她翻了个身,抱紧皇上的胳膊,将面颊紧紧贴上去……
天上无月,可是人间有你啊……这也是她那一刻,想要对她的爷所说的话啊。
尽管相隔了十六岁,尽管原本他们两个中间仿佛隔着整整一代人去,尽管在他的面前她总像个孩子,也尽管他永远都如同宠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一般地宠爱着她……可是她却从来未有半点迟疑过,他们两个的心却是紧紧相连、琉璃世界一般无尘无垢地相通着的!
这天上人间,便仅此一人,无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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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来,人心也跟着复苏了。
廿廿亲行亲蚕礼,作为福晋命妇,廿廿的二妹祇好、三妹祇若也进宫,陪同廿廿一并行礼。
三姐妹相见之时,终于可放下心事来,三人一起纵情落下眼泪。
她们的阿玛恭阿拉过世了,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三十二前一日去的。身为皇后、睿亲王福晋和肃亲王家的媳妇,她们三个都有各自夫家的身份限制着,便都唯有暂时收起悲痛,得先顾着夫家过年的事儿去。
要忍着这样的悲痛,且不合适在大过年的便将这事儿向外传扬了,故此当正月十四月食之际,廿廿在外人眼中的悲痛欲绝,哪里只是当真怕了那天相去,她不过是为了阿玛的离世而悲伤,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份限制之下,无法亲自回家为阿玛拜祭送别而感伤啊。
——至于天上有月没月的,她虽然该对天象有所敬畏,但是她心下就从来没有在怕的,更从未对天意有半点的怀疑。
因为,她原本就是得天独厚之人啊!否则,就以她家的情形来说,她哪儿有稳定中宫、母仪天下的机会呀!若不是天选的命格,若不是先帝和皇上的护持,若不是孝仪纯皇后她老人家冥冥之中在天上的护佑,焉能有她走到今日!
而既然已经走到今日,那她便还有什么可怀疑,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宫中内外的流言,唯有那些不懂她的人,才会以为奏效,能吓怕了她吧!
“姐姐贵为中宫,乃为天下之母,自然不宜出宫再回家为阿玛送别……不过皇上已将诸事都替姐姐做了,姐姐便也不必再感伤。”骨子里一向有男儿飒爽气的祇若先擦干了泪痕,反过来劝慰两位姐姐。
廿廿听来便也欣慰,赶忙也擦干了自己的泪去。
实则阿玛腊月之际病沉,便担心耽误了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几边儿的公事去,这边上了折子给皇上,奏请开缺。也就是自行辞去职务之意。
皇上那会子便派御医前去诊视,并屡命乾清门侍卫看视。十二月初十那日,皇上更是特恩晋封她阿玛三等承恩公爵——虽说皇后之父原本就该得三等承恩公的爵秩,但是自乾隆爷当年收束外戚的旨意下达以来,一般而言都要等皇后崩逝之后,其母家才能正式得了三等承恩公去,此前在皇后在世之时,都要先以承恩侯的爵位承袭。皇上特赐进封,已然是在为她阿玛破例。此外皇上又亲自赏赐福字等件,频频派人出宫问候……
只是皇恩如此,阿玛终究也是到了年岁,还是没能留住,却已然是撒手而去。
阿玛身故的消息传进宫来,皇上晋赠太子太保,照公爵例给与恤典,赏陀罗经被,并内库银一千两治丧。皇上还特派三阿哥绵恺带领散秩大臣、侍卫等赏赐茶酒,遣礼部大臣读文致祭一次。并亲赐谥号“勤悫”。
因正是大年三十儿的日子里,廿廿便不想声张,皇上却替她下了主意,遣总管太监四喜醊茶酒,并守宿送灵。引日,皇上复派绵恺亲旨日送,兼碑墓道。
阿玛的溘逝虽令廿廿心伤,但是阿玛好歹是在去年六月里已经过完了六十大寿才去的。
便是去年六月里她阿玛过六十大寿时,皇上也颁赐御书“养福承恩”匾额,并无量寿佛朝珠、如意玉器绸缎等物。宫中妃嫔及内廷阿哥均遣领,赐以如意绸缎荷包等物。
她阿玛啊,一个虽说是功臣之后,却打小儿就吃苦受累的,这一辈子以为能得个五品佐领的差事,便已经可以欣慰终生了,终究也没想到自己能一辈子荣耀至此啊……和世泰进宫来时说,阿玛最后弥留之际,满眼满面的,都是这一生足矣的笑意去。
廿廿咽下感伤,便笑笑,抬手轻抚祇若面颊,“我跟你二姐竟终都不及你,倒叫你这个当小妹的反过来安慰我们两个来。”
祇好也不好意思地赶紧拭泪。
祇若倒红了脸,赶忙摆着手去,“……姐姐们是姐姐,我呢,好歹打小儿总还自以为是个爷们儿啊!”
廿廿无奈地笑,伸手掐她一把去,“如今都是睿亲王福晋了,还好意思这么说!”
因为若若的缘故,皇上对睿亲王端恩也一向极为重视。这会子廿廿行亲蚕礼,皇上前些日子行亲耕礼的时候儿,随同行礼的王公也要跟着一同推犁,其中排位便以睿亲王端恩为。
祇若便赶忙吐了吐舌,“姐姐倒不必担心,我在姐姐们面前是个爷们儿,等到了我们家王爷面前儿,我自然就不是了……”
祇好伸手到祇若肋下去,猛然胳肢两下儿,“那你倒是说说,等你到了你们家王爷面前,你便成了什么呀?”
祇若登时双颊绯红,一边儿躲着二姐的胳肢,一边儿逃避这个话题,只打马虎眼道,“……就,就是我们家王爷的福晋呗!”
看着两个妹妹笑闹,廿廿自是高兴的,总是想起来小时候儿兄弟姐妹几个相聚的场面。那时候儿,父母双亲尚且都在;那时候儿她上头有大哥挡着,她还不必当家中最大的那个孩子;那时候……牙青还是个淘气的、只会跟着她脚脖跳来蹦去的不会叫的小犬儿……
廿廿眼中便又是一缕酸楚。
不过旋即却又释然一笑——可是那时候儿,她还没遇见皇上啊。如今虽说父母、大哥、牙青都不在了,可是她还有皇上,还有她跟皇上的孩子们啊。
人生一世,新陈交替,便总有来,也有去的。该来的时候儿来,该去的时候儿去,这既是天道轮回,实则也是人心的开释——终究含笑而归,便走得心无挂碍,便不必落下更多的眼泪,倒该以微笑送别才是。
只是……
廿廿不由得抬眸,望住若若去。
若若至今与端恩,尚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