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领导最难的地方在哪?在于有时候你要伤害你喜欢的人。其实这是个很矛盾的点,创业的时候没钱,只好和员工讲感情,可开人的时候又得翻脸无情,老板做久了精神是要有点分裂的。不管怎么说是为了‘双方更好的展’,你在炒掉员工的那一刻,仍然会对他们造成伤害,让他们本能地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甚至更糟,怀疑自己整个的人生价值。
问题是,乔韵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过程变得更好接受,实话说,她确实觉得白倩专业不行,她的设计和大多数设计助理一样,没有自我在里面——她现在明白帕森斯的老师会一直这样说她了,真的在自己已经有过丰富的从业经验以后,回来再看这种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学生作品,生疏和混乱是一目了然的,吃透不了自己运用的元素,只是在揣测和迎合评判者的喜好与当季的基调,这样的设计,在艺术性上很软弱,商业性上充满匠气,不具备优势,不可能被采纳。——但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她现在真的想穿越回几个月前掐死自己: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才会给白倩打电话,雇佣老同学做自己的下属,这完全是绝望的逃避,到头来恶果还不是她自己受着。
“喝水。”她随时抄起水壶给白倩倒,“要不要再来点?”
白倩倒比她镇定,她噱,“怎么了,乔乔,慌里慌张的。”
她半开玩笑,“宴无好宴啊——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开掉又不好意思说啊?”
这猜得也太准了,乔韵一时无语,她现在相当比即将被炒掉的那个人还要自我厌恶:已经不是新丁了,但还因冲动犯错。——说到底,还是因为秦巍,牵扯到他她的脑子就不正常,这恋爱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我……”她说,说不出口,但表情早已回答。“你怎么不吃惊?”
“公司之前早流传风声,听说你要去纽约新办个设计部门。”白倩自然地说,“其实整个部门都有心理准备的,就是在猜是全部被开,还是能留下一两个。”
她询问地冲乔韵挑起眉毛,乔韵一口气喝下半杯水,“其实不能说是开除吧,大部分都还在实习期,就是不能转正——但应该也不会全都走……”
哪怕留一个人呢,不留白倩都说不过去,但乔韵觉得继续这样糊弄她,其实是对她的折磨。她闭闭眼,手指都要陷进掌心,佯装轻快地说,“小廖相对来说还比较有潜力,风格和我也合适,我应该会留他多做一段时间看看……别的大概就请他们另外再找机会了,我会和傅展商量下,都多一个月基本工资,就当是临别礼物好了。”
她忽然有点心虚地问,“他们不会讨厌我吧?是不是都很恨我啊?”
“没有啊!”白倩叫起来,一如几年前两个人八卦时一样。“你对自己怎么这么没自信啦。”
“真的没有吗?”乔韵将信将疑,现在回头想自己,都是缺点,“我那么暴躁,老骂她们,态度又总是很急,也不好好说……”
说着说着,她自己失语了:字字句句,说的是否都是在帕森斯时的那些导师?但其实她并不怀恶意,只是着急,正因为她已经在游戏里,所以才为他们着急,想要入局却又如此生疏,怎么可能呢?根本连游戏的可怕都意识不到,还不能好好学,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自尊里——
“真的没有!”白倩笑了,“设计师啊,哪个脾气是好的?赶工起来都是靠骂的,傅先生和我们说了好多设计师的小故事,国外不是更夸张?听说90%以上的设计师都有焦虑症啊,情绪问题什么的——你已经还算好了,有时候是急一点,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们?”
“好啦,是我——那些实习生也不讨厌你,就是都怕你。”白倩摊摊手,“但你估计也不在意他们——你问的,不就是我吗?”
乔韵被她刺穿,心里倒舒服了不少,她摸摸鼻子,也笑了,“倩倩,真不生气啊?”
“不生气。”白倩摇头,眼神依然和湖水一样清澈,“一开始不就说好了吗?我主要帮你管人,做设计是兼职嘛。”
她又笑起来,“我还觉得这份薪水拿得有愧呢,感觉就打杂,也没干什么,一个月开两万多——就这样拿下去,久了我都怕傅先生和青哥对你有意见了。”
……倩倩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大学生了。乔韵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捂脸□□,“天啊,倩倩,我真觉得自己好失败,什么都搞得一团糟,好像没一件事做得对,我现在就觉得一地鸡毛——真的,一地鸡毛。”
“你是在帮我说我的心声吗?”换做白倩给她倒水,“你还失败我们怎么办?”
“我不是——”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白倩说,她把乔韵拉到沙上,两个女孩又像从前一样肩并肩坐着,“我知道你压力大,谁都看得出来——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你不需要担心,你觉得对不起我,我其实还觉得对不起你——”
她压住要说话的乔韵,“听我说完——我是真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说呢,你觉得你不该找我,其实我还觉得我不该答应。你来找我是当时心乱了,想找人来帮你,明知我不合适也还想试一下……你当时不理智我知道,我应该理智的——其实,娇娇,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直说了吧,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就是没有干这行的才华。”
她坦然的态度,并没有让这事实变得不那么残酷,乔韵没做声,白倩摊开手从容地看她,像是在等她承认,过了一会儿,乔韵局促地说,“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读书的时候可能不是那么好,但进社会以后会有改变,我——”
她修改了说辞。“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