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件奇事儿。
自打去年冬天,王夫人定下那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开始,江菱便一日都没有得闲。白天她要在王夫人的监视下,一面当着她的丫鬟,一面默诵着古代大家闺秀的闺讯;等到晚上,她倒是不用再当丫鬟了,但是那两位嬷嬷便会齐身上阵,教导她宫廷礼仪、待选制度,更是半刻都不得空闲。
因此现在,王夫人在白天将她打扮齐整了,到外面去见人,可是一件天大的奇事儿。
不过,江菱依然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安静沉默,将演技挥到了极致。
她跟在王夫人的身后,上了马车,又隆隆地驶向了郊外。
郊外早已经搭好了棚子,摆了道场法事,只等秦可卿的灵柩到此,便能摆路祭了。棚子里除了贾府里的女眷之外,还有几个同荣国府交好的王妃和夫人,又有些与贾府姑娘们同龄的官家小姐在。江菱一到那里,便自动自觉地站在王夫人身后,沉默不语。
贾府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姑娘、两个表姑娘,也都跟在王夫人和邢夫人的身后,与那些官家小姐们说些闲话儿,时不时哀哀地哭上两声,聊表怀念感慨之意。
林黛玉偷偷往这边看了几回,仿佛有些惊讶,但是又不便开口。
王夫人看到了林黛玉的小动作,便笑道:“黛玉你瞧,姑娘是不是有些眼熟?”
林黛玉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才好。
说她认识江菱?可江菱现在的衣着打扮,显然与往日大相径庭。
说她不认识江菱?可瞧着王夫人的意思,倒不像是让她否认的……
正在为难间,忽然贾迎春轻轻呀了一声,指着江菱道:“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熟。”
一时间贾府的三位姑娘纷纷看了过来,都表示江菱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唯一一个没见过江菱的薛宝钗,只握着帕子安静地站在那里,眼里隐隐有些意外之色。
王夫人攥住江菱的手腕,将她引到三位贾府姑娘面前,笑道:“这便是我先前同你们说过的,那位道台家里的姑娘。可卿新丧,她便随我来送一送她,以表感念之意。”
三位贾府姑娘都恍然大悟,唯有林黛玉愕然地愣了一下,微微动了动嘴唇。
王夫人又笑道:“而且可巧了,云菱姑娘(江菱的假名字)与从前服侍过黛玉的一位丫鬟,长得可算是有些相似。黛玉你瞧,可长得像么?还有鸳鸯、珍珠,你们瞧瞧,可像么?”
林黛玉仍旧愕然,鸳鸯和珍珠对望一眼,珍珠犹犹豫豫道:“乍看上去倒是有些相似……但再细细看来,却又不像了。这位姑娘与江菱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然是不像了。
江菱叹了口气。别说她现在与去年长得有些相似,即便是她完全变了个样子,恐怕鸳鸯和珍珠也只会重复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断不会违背王夫人的暗示罢。
林黛玉遥遥地望过来一眼,眼里仿佛有些怜惜之意。
江菱苦笑。恐怕在林黛玉眼里,自己依然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小丫鬟罢。正没做理会处,她忽然听见外间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咦”:
“我仿佛见过这个姑娘。”
江菱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现是一位穿着旗装的女子,约莫有二十七八岁上下,看起来有些面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认出这是上回在绣房里,无意中碰到的那位福晋。
王夫人见到此人,脸色忽然白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她走上前去,朝那位福晋行了个礼,笑道:“给裕亲王妃请安。莫非裕亲王妃也见过云菱姑娘么?”要是王妃见过那位道台小姐,今天可就麻烦了。
所幸裕亲王妃摇摇头,道:“哪一位小姐?……我不过是在七八月前,到绣房里取扇面,见过一位与她模样相似的姑娘罢了。唔,那姑娘似乎是荣国府里的丫鬟,模样瘦瘦小小的,眉眼间依稀有这位姑娘的模样。不过再细看起来,相似之处便少了一些。”
王夫人的脸色蓦然一青,又回过头,隐秘地剜了江菱一眼。
江菱尚处在“裕亲王妃”四字的震惊之中,无暇去顾及王夫人的眼刀。在她的印象里,裕亲王应当是康熙的二哥福全,那么裕亲王妃,便应当是福全的福晋了。这个世界既有贾府又有康熙皇帝,既有凤藻宫元妃又有裕亲王妃,怎一个乱字了得。
王夫人又同裕王妃陪笑道:“王妃果然好眼力,荣国府里确有一位丫鬟,与这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想来当日王妃所见的,便是她罢。菱儿过来,给裕亲王妃请安。”
江菱低眉顺眼地走过去,给裕亲王妃问了一声安,便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