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暗想,她的脸色当然有些差。
假如康熙口中的见面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那她就不止是脸色有些差,而是要落荒而逃了。
江菱定了定神,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道:“有劳万岁爷记挂。只因上回在宁国府灵前,不识得圣上真颜,言辞间多有冒犯,故而心里惴惴不安。”言罢垂下头去,暗暗道了一句才怪。
上回康熙在宁国府灵前微服巡查,上上回康熙在绣坊里探听口风,江菱心里都一清二楚。但是一来她两次见到康熙皇帝,两次都身份有异;二来她上回见到康熙皇帝时,故作不识,因此这一场戏,便只有接着演下去了。
但愿这一番说辞,能让康熙皇帝满意。
她在心里默默地数到三,便听见康熙莞尔道:“无妨,不知者无罪。”
江菱暗暗地松了口气,正待起身,忽然看见康熙的目光落在案面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那块木牌子上。那块木牌子比别的要稍微大一些,边沿上镂刻着浅淡的金线,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显得与众不同。而那块牌子上面,正正地刻着江菱的名字,也正是她进宫的身份。
江菱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还没等她仔细理清这种预感,康熙便已经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这件东西你留着罢,至少能护你周全。那些撂牌子的、留牌子的,一概都不用理会。等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再做定夺。”
言罢,他在那块牌子上轻轻点了点,恰好摁在那个菱字上,仿佛有些扎眼。
江菱脑海里轰地一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到头顶。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能护着一位秀女周全的身份牌子,意味着什么?
——出大事儿了。
江菱正待开口,便听见康熙皇帝又道:“这座钟粹宫荒废了二十余年,倒是比别处要清静一些。你安心在这里住下,不用担心其他。等过些时日,便能安定下来了。”言罢,他起身来到江菱面前,将那块木牌子轻轻搁在她的手心里,离开了钟粹宫。
江菱攥着那块木牌子,如同攥着一枚定时炸.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门口响起了一个冷硬的声音:“还不快些过来学规矩,想挨板子么?”
江菱回头望去,看见刚刚那位女官板着脸,耷拉着眼皮,冷冷地望着她。再看看旁边的更漏,已经过了午时,快要到学规矩的时辰了,于是也不再分辩,将那块木牌子揣在腰里,走到了女官面前。
——她是有意让女官看见那块牌子的。
——希望可以借机问一问,这牌子是个什么来历。
但江菱的愿望落空了。女官的目光在那块牌子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去,仿佛那不过是块普通的身份木牌。江菱唯有将满腹的疑问收在心里,跟着女官来到了钟粹宫的正殿。
正殿里整整齐齐地站着四个人,再加上江菱,刚好是今天早晨一同来钟粹宫的秀女。
见到人来齐了,女官便环顾四周,用那种极为冷硬的声音道:“打今儿起,你们便要留在钟粹宫里学规矩,直到大选过后、份位定下为止。至于那些心气儿高的,且给我收住了,这宫里没有什么格格小姐,只有待选的秀女。莫要以为到了钟粹宫,便万事无忧了,先留牌子再逐出宫、或是先留牌子再落到热河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秀女们面面相觑,但都应了声是,表情有些不安。
女官说完,又检查了一遍她们手里的宫规册子,确认无误之后,便让她们将规矩地牢牢背熟。江菱从前在府里,跟嬷嬷们学过这些规矩,因此极易上手。女官教习的过程中,频频看了她好几回,神情颇为讶异。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在学规矩里度过了。
等到了晚上,江菱回到屋里,将那块木牌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那一道淡淡的镂空金线,在烛光里格外地扎眼,也让她感到如芒刺在背。这件东西在她手里,可以说是一件护身符,也可以说是一枚定时炸.弹。要是处理得不好,便会陷入一个难堪的境地。
下午在学规矩的时候,她悄悄问过身边的秀女,身份牌子可曾归还。
得到的答案是,三位秀女被还了牌子,两位秀女没有。
但其余两位秀女的牌子,都是被女官逐一归还的,由皇帝亲自归还身份木牌的秀女,唯有江菱一人而已。江菱知道事情真相之后,更加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康熙皇帝极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归还了另外两位秀女的身份牌子。
——但愿自己的第六感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