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我为何要照着二太太的吩咐去做?”
且不说江菱与王夫人素日的恩怨,即便她与王夫人没有什么恩怨,这种开罪太皇太后自己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是完全没有必要去做的。
王夫人斜了江菱一眼,几乎要笑出声来:“不做?”
江菱点点头,道:“不做。”
“你……”王夫人指着江菱,表情仿佛是想笑,又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事情,“瞧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头却犯浑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是今年唯一一个留封的秀女,但早已经失了圣宠,非但不得太后欢心,连万岁爷都对你不理不睬。伴驾热河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起初我还道你有多能耐,现如今看来,比起我们贵主儿,还是远远的不如。”
贾元春听着不对劲,便拦了拦王夫人的话:“娘。”
王夫人按住贾元春的手,道:“你且歇着,听娘把话说完。在这宫里谁人不知道,云菱小主进宫之前,曾在荣国府住过一段时日,不管你愿是不愿,都已经同荣国府牢牢地绑在了一处。贵主儿的日子过得好了,你的日子自然也会松快一些。这其中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
江菱又笑了笑,暗想,要是过得不好,我自然可以离开。
贾元春再一次开口阻拦:“娘……”
“别说话。”王夫人撇开她,走到江菱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续道,“我总归是为了你好,横竖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让你在宫里过得舒畅一些。怎么,你不想领情?”
江菱摇了摇头,道:“要是二太太今日唤我来此,便是为了这个,那恐怕是二太太多虑了。”
王夫人骤然变色:“你……”
江菱续道:“贵主儿自称有心疾,但从容色上看,却是没有半点惨淡之意。就算是有太医院的诊断书,这病情也——忒假了。”她朝贾元春那边望了一眼,续道,“贵主儿要是想装病,还可以装得更像一些。”而不是虚假地开张诊断单,然后去掉胭脂,再用容妆来掩饰。
贾元春一怔,随即朝王夫人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显然这个自称心疾的主意,也是王夫人教给女儿的。至于背后还有没有别人,便不得而知了。
王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正待出言斥责,忽然外面响起了三长四短七下的叩门声,抱琴的声音在外面犹犹豫豫地响了起来:“姑娘,二太太,万岁爷那里——没有动静。”
王夫人的脸色倏然变了,一叠声地问道:“没有动静?什么叫没有动静?这是心疾!”
外面的声音变得小了一点,但仍旧是犹犹豫豫的:“便是……便是没有动静,太后那里也没有动静,只让两个女官过来送了些药材。二太太,还需要禀报到太皇太后跟前么?”
“报!怎么能不报!”王夫人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事儿断断不能,为何会没有动静?这明明是顶好儿的理由,怎会没有动静?……这、这不能。”
“娘。”
“你歇着。”王夫人烦躁地挥了挥手。
“娘。”贾元春攥了攥被角,悲声道,“我一早便同你说过,万岁爷心里门儿清,府里的亏空、金陵的护官符、宁荣二府的那些腌臜事儿、还有外面的那些铺子……他全部都知道。早年对荣国府不管不顾,不过是因为事情没有摆到明面上,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作。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年,从最初的才选凤藻宫,到一路扶摇直上,越过惠宜德荣四嫔至封贵妃,连先后都要让我三分,与荣国府何其相似!万岁爷他的心是冷的,眼里也是冷的,从来——从来就没有——”
“元春。”王夫人试图阻止她。
贾元春情绪隐隐有些失控:“我说错了么?荣、宁二府年年烈火烹油,我在这宫里又何尝不是烈火烹油,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内里呢?从来不曾有人看过我一眼!那些事情万岁爷不说,太皇太后不提,并非是因为府里瞒得好,是因为万岁爷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她说到最后,似乎有些崩溃。
王夫人指着贾元春,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我同外祖母从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阖府的荣华早有大半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在宫里如何,府里便如何,而不是府里如何,你在宫里便如何!你……你怎么就不开窍儿呢?”说到后来,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贾元春反诘道:“是么?我在宫里如何,府里便如何?那府里打死人的事儿呢?那伯父为了两把扇子,逼死石呆子的事儿呢?府里为了平账面上的亏空,大肆放利钱、加租的事儿呢?还有袭爵之后,在位子上尸位素餐游手好闲万事……”
“行了!”王夫人隐隐有些烦躁,又缓了口气,道:“你既然知道,那也该清楚,如今府里到了一个什么地步。唯一的念想便只能系在你们几个姑娘身上,宝玉还小,尚不到科举的年纪,你要是不帮着他们,他们将来又将如何容身!顶着一个破败的荣国府么!”
贾元春不再说话了。
良久之后,她才朝江菱望了一眼,笑道:“倒是让云……见笑了。”
江菱心头一紧,脑海中再次响起了尖锐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