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仍旧和上回一样,在厢房里煮茶作诗,偶尔朝外面探头张望,等待江菱的到来。
江菱这回没有犹豫,进屋之后,便客客气气地将雪雁请了出去,随后拉着林黛玉的手,走到角落里,附在她的耳旁,将贾元春和抱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林黛玉听完那些话,惊得脸色煞白,一叠声儿地问道:“这是真的么?府里真的要把我……”
江菱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些天你在大观园里,可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有?她们既然能将消息递到贵妃面前,这事儿多半便不会是假。”
林黛玉急得几乎要哭:“我、我也不知道呀。”
江菱抱了抱她,又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提她擦净了泪,柔声道:“莫急,慢慢说。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愿不愿意进宫。还有,这些天,尤其是这半个月,园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林黛玉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当然不愿意进宫,宫里、宫里有什么好的呀。”忽然她想起江菱就在宫里,便刹住了话头,红着眼睛道:“阿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江菱柔声安抚道:“莫急,一件一件地,慢慢地说。”
林黛玉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园子里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这半个月来,我一直都在写诗,在诗社里同她们玩儿,没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噢,舅母倒是送了我一些小礼物,还把我叫过去问了些话,但那些话,都是稀松平常的,没有什么异样呀。还有外祖母,外祖母一贯是最疼我的,哪里能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呢……阿菱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菱笑了笑,轻轻拍着林黛玉的肩膀,低声道:“没关系,继续说罢。”
林黛玉点了点头,续道:“再有就是宝琴姑娘的事儿了。我听宝钗姐姐说,宝琴姑娘这两月确实在急着议亲,还是和什么梅翰林——说是先把人定下来,别的以后再说。至于湘云,她已经回府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再说了,我与湘云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任上,怎么还会待选呢?”
而且非但是不在任上,是已经……不在了。
林黛玉想到亡父,眼睛又红了红,声音里也带了些哭音:“除非是挂着荣国府的名义进宫,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进宫。”她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对了,前些日子我在园子里,听丫鬟们议论过,说是薛家在金陵出事儿了,莫不是同此事有关?”
江菱怔了怔。
林黛玉朝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别人,雪雁也刚刚被江菱打出去了,便附在江菱耳边,悄声道:“薛家是皇商,本来是负责替皇室采买、相看的。但半年之前,不知怎么的,有一批锦缎出了问题,说是账面做不平,薛家便派人到金陵,跟盐商们借了些银子。但哪里想到,这笔银子一借,就借到了苏州。苏州的盐商们可不管这些,拿出了银子,便卡住薛家的脖子说,要是银子还不上,那就用皇商的名号来抵,从此私盐变官盐,一概后果,俱由薛家承担。”
江菱又怔了片刻,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林黛玉又朝四周望了望,才道:“我也是偶然听到的。因为先父曾是扬州巡盐御史,因此对这些事情,便都知道一些。至于苏州那边,也因为是先父的本家,多问了宝钗姐姐两句。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大清楚。”
江菱揉了揉太阳穴,脑仁儿隐隐作痛。
但她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的。眼下林黛玉已经知道了,日后王夫人提起此事,应当会有些警惕。江菱想了想,又悄声道:“阿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答我。”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眼里犹带着泪:“阿菱你问罢。”
江菱思忖片刻,挑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角度,轻声道:“前儿你给我的信里,便屡屡提到过北静王。上回我来这里见你,亦是北静王接你回去的。阿玉,你不是——”
林黛玉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惊叫一声,轻轻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却在四下乱飞。
江菱轻咳一声,将林黛玉的手取了下来,轻声道:“我找宫里的老人问过,北静王确是个好性子,要是阿玉你——”
林黛玉轻轻跺了跺脚,恼:“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但是却有些羞赧。
江菱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知道事情多半是真的,才低声道:“我没有在胡闹。阿玉,既然你不愿意进宫,那我便在宫里使些手段,设法将你的名字抹掉。但是名字抹掉之后呢?假如二太太当真打定了主意,要将你写到名册上,那后续的事情,远不会这样轻易结束。如果你与他两个人,都对对方有意,那不妨早些将日子定下来,也好过日后夜长梦多。”
林黛玉仍旧是红着眼睛,但语气却不再那样急了:“我……”
“阿玉。”江菱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这事儿我知道你害臊,但现如今却不是害臊的时候。阿玉,你给我一个章程,要是你心里有意,我便设法试一试北静王,横竖不能让你吃了亏。但那座园子,你还是早些搬出来为好。你早一日搬出来,我也早一日能安心。”
林黛玉嗫嚅道:“我、我……”
江菱仍旧笑望着她,却不催促。
林黛玉嗫嚅了好久,才低声道:“他问过他的额娘,现在仍未有回音。再者,我父亲已经亡故,现在就像是个没根的浮萍,就算是想、想……也不能……”她说到后面,字音已经有些含糊。
江菱抱住她,轻声问道:“那就是愿意了?”
林黛玉静默良久,才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江菱低低说了声“我明白了”,拉住林黛玉的手,引着她回到了案桌旁边坐好。
林黛玉揉了揉案上的诗稿,又捧着茶盏,望着前面的白雾出神:“阿菱你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但要是你真的抹掉了我的名字,你在宫里,又将如何自处?贵妃娘娘那边,你便说不过去。”
江菱笑了笑,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雪雁在外面道:“姑娘,北静王来了。”
林黛玉愕然,又望了望江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