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贾琏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他背着手,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来回走了两步,又指着空荡荡的荣国府道:“有你们这么办事儿的么,啊?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媳妇儿、嫡孙、嫡孙媳妇儿,胳膊肘一个个儿地往外拐。王大人是谁,是爷的岳泰!可爷的岳泰不但不帮衬着爷,反倒还帮衬着自个儿的嫡亲妹子,嫡亲外甥,硬是将爷撇到了一边儿去。还有薛家,一个刚刚嫁进府里的孙媳妇儿,一个是二太太的嫡亲胞妹,倒是同气连枝了!但荣国府呢?谁还记得这荣国府姓贾?”
贾琏狠狠地朝门口的石狮子脑袋上,踹了两脚。
但石狮子毫无回应,府里和街道上,亦是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回声。
“‘宝二爷袭爵,荣国府便清静了。’说的倒轻巧。”贾琏狠狠地踹着石狮子,每踹一脚,便恶狠狠地补充上一句话,“清静?你们二房倒是清静了,府里可半点儿清静日子都没有。我跟父亲在老太太跟前好言好语,都抵不过你们一个宝贝疙瘩,更抵不过王大人在外边儿说的那几句话!早知道如此,当日在金陵时,爷便应该让圣上落了薛王两家,也省得今日出了这桩事儿。”
贾琏踢了石狮子一脚,又踢了一脚,非但没踢出半点动静,还把自己踢得脚踝子疼。
江菱坐在高高的树丫上,用繁茂的枝叶遮挡住身影,朝下面望去。琏二爷的表情相当愤怒,隐隐还有些狰狞的扭曲,一脚一脚地踹着门口的石狮子,似乎要将现实世界里泄不出来的怒气,全都在梦境里宣泄个干净。她想了想,决定还在呆在树丫上,等琏二爷宣泄完火气再说。
“亏得爷此前还心心念念的,要替阖府上下的百十口人着想,亲自去联络史家的两位侯爷,还提议老太太将史大姑娘借过来,亲上加亲。但现在结果呢?史大姑娘在园子里日日闹腾,就差跟林姑娘当初一样,使小性子了。老太太左右摇摆便罢了,宁国府那边还咬死了不松口,得,这会儿人没了吧,想要再找一个史家姑娘来联姻,难咯!”贾琏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一下,道,“史大姑娘不声不响地便跑了,连个口信儿都不留。还是找到她叔叔婶娘家里,才知道是私底下跟史家通过气,要把自己给嫁出去,单单瞒着我们荣国府一个。亏得老太太还是史家的姑奶奶,这跟前儿,跟个聋哑人似的。要不是爷亲自到史家去问了一趟,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江菱听到此处才知道,史湘云已经把自己给嫁了出去,而且看样子,事情还是瞒着老太太的。
但不知道史大姑娘的夫君是谁?……算了,她自己的事情还没弄利索呢,等自己安定下来,再去关心别人的事情罢。瞧着琏二爷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江菱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株大树,到荣国府里歇了一会儿。
贾琏仍旧在外面踹着石狮子,骂骂咧咧的,颇有一股他老子的狠劲儿。
等过了半个多时辰,贾琏大约是骂够了,才回到荣国府,瘫倒在前院里,呈大字型躺在地面上,望着天空愣。要是在现实里,琏二爷是决计不会这么干的,他本人虽然是个纨绔,但落下脸面的事情,还是不屑于去做。朦朦胧胧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小厮,端着茶壶和茶盏,从远处朝这边走来。隔得远了,看不清这位小厮的容貌,但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应该年纪不大。
还没等小厮走到近前,贾琏便催促道:“还不快些,爷一早渴了,早干什么去了?”
一面说,一面一骨碌地爬起来,自己端起茶盏,用力灌了两杯下去。
这里是江菱的梦境,那些滚烫的茶水刚一入口,便成了温的,贾琏倒是没有出口训她,更没有像刚才踹石狮子一样,将她一脚踹出去。江菱低着头,一身的小厮服色,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原先的样子,即便琏二爷曾经见过她,也完全认不出来了。
贾琏一口气灌了三四盏茶,才感觉到嗓子里不冒烟了,长长地吁了一声。
眼看着这小厮还站在跟前,贾琏便不耐烦道:“奉了茶便退下,难道还让爷教导你么?管家和管家媳妇儿都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一个个的不懂事儿。”
江菱想了想,便问道:“可要给二奶奶屋里送一份儿?”
贾琏挥挥手道:“送去罢。爷正烦着呢,没事儿别来折腾。快去。”
江菱道了声是,端着茶盏消失在贾琏的视线里。在离开之前,她又有意无意地说道:“刚刚来前院儿的时候,小的瞧见王夫人院里有动静。二爷,您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贾琏的表情一霎间又变得狰狞,一字字咬牙道:“怎么一回事儿?自然是二房的胳膊肘尽往外边拐,连阎王爷都收不住了!当初大老爷、二老爷给皇上上折子,请封贾宝玉,本是一件缓兵之计,至少在大老爷那里,是这么跟爷说的。只等皇上的旨意一下来,便亲自去联络几位宗室,称此例不可开;要是开了先例,京城里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但他们王家——”
贾琏说到王家二字,表情又有些愤怒。
“但他们王家偏帮着嫡亲妹子,说什么宝二爷性情清淡,他要是性情清淡,便该像珠大爷一样洁身自好,身边儿除了正房大奶奶之外不留一人,哪能像宝玉一样连着娶妻纳妾,个个一视同仁。性情清淡?爷瞧着是宝玉性情寡淡好拿捏,王家的那两个老爷才动了心思,要将宝玉推到台前,继承了爵位,将来好帮着他们王家东风再起,光耀门楣才是。”
说到此处,贾琏又有些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