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说罢,在赵黼肩头一拍,又瞥见那只紧紧拽着他的手,仍有几分刺眼,可又不便再多言,只仍复叹了声,转身去了。
雪落无声,可因室内太过寂静,赵黼竟似在云鬟浅浅地呼吸声外,也听见了那雪花绵密而落的声响。
他靠着床边儿仍是垂头坐着,几乎忘了今夕何夕,已到几时。
期间灵雨进来看过一次,见状,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仿佛过了子时,赵黼忽地觉着肩头一动。
他抬眸,却见那玉白的纤纤长指在他肩上轻轻地抓了一把,赵黼还以为她又是处于梦境之中,便仍是垂头默默。
然而那手却又动了一动,他听到云鬟低哑的声音唤道:“世子……”
赵黼眼睫一抖,方慢慢地抬起头来。
顷刻,云鬟叹息般道:“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赵黼知道她是醒来了,闻言皱皱眉,便将她的手推开,淡淡道:“我叫灵雨进来。”
他本要起身,云鬟却又握紧他肩头衣裳。
赵黼冷笑道:“怎么?怕我去刑部?这会儿半夜三更了,外头雪大寒气重,我懒怠出门。”
云鬟道:“六哥。”
赵黼眼神一变,嘴唇动了动,想回头看她,却又咬牙不肯。
云鬟静静说道:“你若要去,早就去了。”
赵黼把头一扭,不看她,不言语,却也不曾走开。
云鬟咳嗽了两声,手却仍不松开他,带的赵黼也跟着颤了颤。
赵黼不由转头看了过去,却见她脸色通红,样子竟是很不好,看着比带回来的时候更重了五六分似的。
赵黼吓了一跳,忙靠近过来,低头又看。
却见她颈间被张振捏过的地方,都已经紫青肿了起来。
赵黼倒吸一口冷气,忽地想起先前因心神震荡,并没有给她涂太医给的玉琮膏,当下大为后悔,忙要唤灵雨,谁知一转头却看见那膏药正放在旁边桌上,忙转身去取了来。
赵黼拔开那药瓶子,看了一眼云鬟,终于把心底那许多杂乱思绪压下,只用指头轻轻地给她涂在伤处。
云鬟本来是喉咙里肿了疼,如今又加外间皮肉的疼,便咬牙忍着。
赵黼却看出来,便故意冷道:“又怪谁呢,自讨苦吃。”
云鬟也不答话,赵黼嘴里虽硬,心却仍是软的,却也不说了,只顾赶紧给她涂了,又去洗了手。
云鬟微微转头,看他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为何,眼睛便又有些湿润。
正打量中,赵黼却又回头过来,不期然目光相对,两个人都有些怔。
片刻,赵黼才又移开目光,耳畔听云鬟道:“我、有些口渴。”
赵黼身不由己地走到桌边儿,探手摸了摸那茶水,已经冷了,便出外叫灵雨。
灵雨正在外间昏昏欲睡,听了呼唤忙起身,便去端水来。
赵黼走回床边儿,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吩咐?”
云鬟问道:“外头下雪了?”
赵黼“嗯”了声,云鬟看着他微冷的脸色,道:“我忽然想起,在鄜州时候的情形。”
赵黼本不想理她,听了这句,便禁不住又瞥过来。
云鬟道:“那时候你本是回云州过年,如何又跑了回去?”
赵黼见她问的是这个,便胡说道:“我自己喜欢,又怎么了?”
云鬟道:“你当时,是打什么主意?”
赵黼心头一跳,便不回答。
云鬟望了他一会儿,却也不再追问,只有道:“你可知道,那时候我在佛前许的是什么愿望?”
赵黼眨了眨眼,心里虽想知道,却仍道:“你不是不肯说么?”
云鬟道:“我当时心有芥蒂,自然不愿意跟你说。如今说也无妨。我当时许的是……这一世平安喜乐,前世冤孽尽消。”
赵黼眼睛微微眯起:“你总不会……在那时候就知道我的心思了?”
云鬟道:“我当时连你跟我一样都不知道。甚至对你的身份存疑,后来……才回味过来的。”
赵黼问:“回味过来什么了?”
云鬟垂眸:“你所打的主意。”
赵黼冷哼了声,走开两步。
这会儿灵雨进来奉了茶水,又道:“其实汤药也并没有喝呢,先前都熬好了。”
赵黼便让快拿来,不多时灵雨把药送上,云鬟下咽甚是艰难,却也慢慢地喝了。
灵雨见他两人在说话,只愿融洽相处倒好,伺候好了后,便又悄悄退到了外间。
卧室之内,只听云鬟道:“其实你说的对,我是喜欢……白四爷。”
赵黼蓦地回头,死死地瞪着她。
云鬟轻轻一笑,淡淡道:“我从来无依无靠,遭人欺负冷待,笑里藏刀的多少。只有四爷虽然看着冷,可是对我多有照料,别人或者不明白,也没留意,但是对我而言,却是不可磨灭的。”
赵黼握紧双拳,又是嫉妒,又且痛恨。
云鬟却继续道:“这一生,我原本想一走了之,山水永不相逢。直到小白公子跟你的那个赌约,我忽然现,我从来没有像是今世一样离他这样近,所以……我只想靠他更近一些,或者……能变成他的样子……”
——温和,强大,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赵黼凝视着她:“你……”
云鬟对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的确曾有私心,可是一路至此,我现……相比前世的崔云鬟、我更喜欢的……是现在的谢凤,这才是我想要留在刑部的理由。”
云鬟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喉咙便受不了,又微微地躬身咳嗽起来。
这会儿,外头北风卷着雪花飞舞,轻轻敲窗。
室内,通红的炭火跃动,噼啪有声。
那微光照在赵黼的脸上,原本极冷的神色,看来竟有些微微地暖。
次日一早,门扇被悄悄敲响,赵黼睁开双眼,转头看了看身旁之人,便悄无声息跃下地上。
门开处,却是灵雨,垂头道:“世子,外头有个刑部的什么柯推府来到,说是相告世子,因昨儿谢推府没回刑部复命,听闻侍郎不悦,他叮嘱让谢推府及早去刑部请罪呢。”
赵黼皱眉,灵雨却又悄悄问道:“谢推府好些了么?”
赵黼回头,却见云鬟正移步从内走了出来,官袍略有些褶皱,脸色却不似昨夜的通红,而是雪白。
云鬟上前道:“我方才已经听见了。世子,能不能再劳烦你一件事?”
赵黼道:“你真的要为刑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成?”
云鬟道:“以侍郎的性子,我昨儿没做成事,今日只怕他立刻就去张府。所以……”望着他,竟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