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眼睁睁地看着赵黼离开,睁大双眼,身不由己地往前跟出一步。
忽听身后赵世道:“太子。”
这刹那,赵黼已经一拂袍摆,出殿而去了。
赵庄眼睁睁看着,回身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咳嗽了声,垂眸道:“朕这把年纪,熬不过你们,也管不了你们了。对么?”
赵庄垂头,泪落如雨。
且说赵黼出门,往外而去之时,转念想到云鬟,本想去告诉她一声儿,又怕见了便走不了。
狠心不见,疾步而行中,却见迎面一人来到,竟正是睿亲王萧利天。
赵黼见了他,便想到阿泽曾说起的话,又想到昨夜所见的情形,便上前道:“这般早,殿下好兴致。”
萧利天道:“六爷行色匆匆,是要往哪里去?”
赵黼道:“你倒是格外眼尖,不如你猜猜看,我是去做什么?”
萧利天眉睫一动,遂靠前一步,低语了声。
赵黼又是诧异,又且惊心,皱眉冷看。
萧利天道:“我说的可对?”
赵黼不答,满目疑惑警惕。
萧利天却抱起双臂,道:“不过照我看来,这趟浑水,你别去为好。”
赵黼道:“哦?何出此言?”
萧利天道:“自古以来,不管是刀还是剑,都是凶器,被人握在手中,任意操控,一旦不需要了,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个道理,自然不必我多说。”
赵黼道:“亲王说的是什么?是在说我么?”
萧利天转头,双眸微凉,因在雾气之中,又有些许模糊:“殿下,我是好意。”
赵黼笑道:“你不过是挑拨惑乱罢了,自没有谁愿意当凶器,然而时事如此,又能如何?若不是你们辽人先行越界,肆意践踏我大舜国土,杀我子民,怎会两国交战这几十年?我若不为凶器,难道要当那砧板上的肉,任由你们屠戮?”
萧利天的眼越沁凉,嘴唇微动,最后却只是一笑道:“你说的对。”
赵黼冷看他一眼,却觉着此人今日甚是古怪,便哼道:“我尚且有事,不同你多言了。”
赵黼说罢,丝毫不再耽搁,昂阔步仍去。
萧利天转身,默默地看着他挺秀如剑的背影,忽地叫道:“殿下。”
赵黼止步,回头看他。
萧利天目光闪烁,最后道:“殿下……且留神保重。”
赵黼“嗤”了声,回身仍去,心道:“这辽人今日是疯了?中邪了?还是说反话呢?哼,总之黄鼠狼给老子拜年,不安好心。”
京内。
早上还是一切如常,及至过了晌午,九门的侍卫忽然多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兰剑行宫出了事,皇帝赵世遇刺,凶多吉少。
这消息迅速地传播开去,整个京内沸沸扬扬,百姓臣民均不知真假,人心惶惶。
街头也逐渐开始戒严起来,许多铠甲鲜明的士兵一队队来来往往,百姓们察觉不对,皆都不敢在外头停留,纷纷地回到家中,关门闭户躲避。
就在城门将关闭之前,有一名将官,带了几个随从,看着风尘仆仆的模样。
这五六个人才进了城,就见迎面一队士兵冲了过来,将原先守门的侍卫推推搡搡,似是个要替换的架势。
原先那些侍卫见状,便喝骂不依,两方竟争执起来,各自按着刀柄,仿佛一触即似的。
这将官人在马上,回头看如此罕见情形,皱眉道:“这是在做什么?”
又见前方街头人迹稀少,越诧异:“莫非京内出了事么?”
跟随他的一名随官道:“将军,好似真个儿出了事,咱们要去何处?”
才问了一句,就见又有一队士兵冲了出来,领头一个见了他们在此,便喝道:“是什么人?”一挥手,底下人冲过来,便把此人围在中间儿。
随官忙道:“不得无礼,我们大人是曾驻守云州的,接兵部的调令回京述职。”
那小头领念了声:“云州?”忽然色变,喝道:“抓起来!”
马上的青年将官听了,皱紧眉头:“你们想干什么?”
原来这人,却正是才进京的蒋勋。见势不妙,喝道:“无缘无故,如何要拿人,你们可有兵部的令?”
小头领冷笑道:“什么兵部的令,就凭你是从‘云州’进京的,就该抓起来!”
蒋勋听这声气儿不对,怒道:“云州又怎么了,没什么正经罪名,更无兵部命令,你们是造反了不成?”
小头领道:“只怕云州来的,才是造反呢!圣上在兰剑行宫遇刺,难保是谁下的手。”
蒋勋一路紧赶,因此竟没听说这些传言,当即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圣上遇刺?”
正在相持之际,又见一队人马来到,喝道:“是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却见来者正是兵部的张振,那小头领不敢放肆,忙见礼。
张振不理会,只对蒋勋道:“我远远地看着像是你,没想到果然是,你今儿是才回来?”
蒋勋见是张振,便马上行了个礼,道:“正是才进城。”
张振笑道:“我估摸着你也快了,正想着你回来后,咱们好生喝一场呢。今儿赶巧了,你若无事,就去我们府里可好?”
蒋勋皱眉,正踌躇,便见张振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蒋勋便道:“只是要叨扰哥哥了。”
张振便才对那小头领道:“这是我蒋兄弟,只怕有些误会?”
小头领见他说的热络,又知道他的身份,便强笑道:“正是有眼不识泰山,既然是大人的旧友,我们如何敢造次,请自便就是了。”
张振这才一笑,便陪着蒋勋离开。
两人行了半晌,蒋勋才道:“张哥哥,这是怎么了?”
张振道:“回府里再说。”
一路上又遇见好几拨士兵,蒋勋却也看了出来,经过的士兵们,手臂上都缠着一条白色的布带,有两拨看见他们,便冲了过来,只因见是张振才复退了。
如此总算回到了骠骑将军府,蒋勋心中暗惊,却见将军府外,竟聚着比平日多三四倍的“侍卫”,张振翻身下马,那些人虎视眈眈,却由得他领着蒋勋入内了。
一直到了内堂,张振将门关了,说道:“你回来的真不凑巧,怎么单赶在这个生死关头?”
蒋勋道:“我又听说圣上在行宫遇刺,到底是真是假?京内这又是在做什么?如何他们听说我是云州来的,便要拿下?”
张振叹了声,道:“圣上前日去兰剑山行猎,带了几位重臣跟静王殿下,太子殿下。昨儿忽然风闻有些不好,今日恒王府便散出消息,说是圣上遇刺,有人图谋作乱,故而要封锁城门,商议对策。如今街头各处都戒严了。他们虽未明说,但这自然是针对太子殿下跟皇太孙的,你偏又是云州来的。”
蒋勋又惊又疑,道:“我虽然才回京,却也知道,太子殿下跟六爷是绝不会有二心的。”
张振哼道:“你也太心实了。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偏偏是恒王爷有令,我们心里虽然猜测,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方才你没看见门口那许多人么?便是恒王殿下不放心,故而叫人围着。”
蒋勋皱眉一想,道:“不知太子跟六爷如何了……若、若真的有什么异变,倒也罢了,倘若只是恒王殿下想借机……”
张振道:“便是这些事糟心,皇族之间的内斗,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就算心里再明白,又能怎么样?帮谁都不成,乱动也不成,生死都在他们一句话。”
蒋勋道:“张将军呢?”
张振道:“这一次本要随圣上去行猎的,只是恰前几日感了风寒,因此在家里养着呢,得亏是病了……”又低低道:“你如今就放心在这儿住罢了,这府里的人,现在是只许进不许出,就是怕我父亲有什么命令散了出去。”
正说着,忽然听得敲门声响起,有人道:“二爷,二爷,小姐叫您呢。”
张振开了门,却见是个张可繁身边儿的小丫头,眼珠骨碌碌乱转,却是往里头打量。
张振道:“叫我何事,我会客呢。”
小丫头道:“小姐说是有急事,婢子不敢多嘴,二爷还是赶紧去看看的好。”
张振回头看看蒋勋,道:“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横竖如今京内别的地方也不安全,你便住在这里倒好。”
张振说罢,叫了个小厮来,让带了蒋勋去。
那小丫头回头死盯了蒋勋几眼,陪着张振回去见可繁。
且说蒋勋随着张振的侍从去了居处,兀自不放心,原来他很是惦记清辉跟季陶然,却不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之中,他们两个会是如何。
然而偏偏张振说着府里“许进不许出”,便又叹了声,早知如此,还是不来的好。
底下的几位跟随他一块儿回京的随从们,因毕竟赶路辛苦,伺候着洗漱了一番,略用了点饭菜,便各自去歇息。
蒋勋出门,本要去门口碰碰运气,想到张振所说,又怕给张府惹上嫌疑,思忖反复,只得作罢。
正要回屋里去,一转身的功夫,忽地见前方廊下,站着个人。正也定定地看着他。
蒋勋惊震,整个人便如被施了定身法儿一样,再也无法动弹,只身不由己地睁大双眸也看着对方。
两个人目光相对的刹那,就仿佛这一刻,不是在京内风暴中心的骠骑将军府,而是在风沙苍凉的云州晏王府内,——初初相见。
与此同时,大理寺。
白清辉在听说行宫出事的传言后,心知有异,正卫铁骑冲回来,道:“果然给你说中了!”
原来他安排了心腹在恒王府跟保宁侯府远远地盯着,却亲见两府人马出入频繁,其中还有几个眼熟的脸孔,除了一名禁军统领外,还有一位是兵部一名主事。
且街头上兵马齐备,城门都锁住了,卫铁骑见这般架势,心惊胆战,忙回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