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下意识问了一句:“第一个是谁?”
“你会见到他的。”王医生说,“现在我带你去病房。”
3374医院只有一座工字型的楼宇,左右翼都是病房,中间是办公区域和功能设施,比如食堂、治疗室等,傅平安的病房在左翼三层,房号307,是一个有独立盥洗室的单间,白色窗帘,白色铁架子床,脸盆架上放着白色搪瓷盆,与常规医院不同的是,这里有写字台和办公椅,桌上还有一盏绿色灯罩的台灯,整体感觉不像是精神病院的房间,倒像是疗养院高级单间。
王医生似乎会读心术,她说这里以前就是疗养院,专供团级以上干部休养的是,说着拉开窗帘,外面是漫山遍野的枫叶。
“很美吧,在这里静下心来好好休养,作息制度在桌上,你洗漱一下吧,换上病号服,十八点开饭。”
王医生悄无声息的走了,傅平安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开始熟悉环境,写字台上铺着玻璃台板和绿色毡垫,这是八十年代办公桌的标配,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作息表,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二十吃早饭,八点早操,接下来就是学习和康复时间,午饭十二点,下午继续学习康复,晚饭十八点,九点半就寝,比高中课程表还简单。
房间里非常安静,没有电视机,没有收音机,静的让人心悸,时间久了,墙上石英钟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晰,一秒一秒的跳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时间才流动。
傅平安脱下军装,换上蓝白条的病号服,洗了把脸,水龙头里有热水,但他更习惯用冷水洗脸,刚洗了脸,敲门声传来,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丝不苟的偏分头,黑框眼镜,坚毅的国字脸,白大褂下面是严整的军装,皮鞋锃亮,胸前挂着名牌和听诊器。
“你是新来的病人?”医生上下打量着他,用审视的目光。
“报告,我是东山……我是新来的病人,傅平安。”傅平安敬了个军礼,这里的医生都是军人,而且干部,级别肯定比中士高,见人就敬礼准没错。
“跟我来吧。”医生扭头就走,大步流星,充满阳刚之气,傅平安快步跟随他来到办公区域,医生打开一间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定,拿出记录本和自来水笔:“说说你的基本情况吧。”
傅平安将自己的病情陈述了一下,医生皱起眉头:“你这个情况还挺严重的,怪不得送到我们3374医院来,病情刻不容缓,我这就给你开治疗单。”说着拿出一张处方单,笔走龙蛇,刷刷写下一行字,鬼画符一般看不出是什么字。
这大概是医生们之间才看得懂的字符吧,傅平安暗想。
医生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傅平安又跟着医生下了一层楼,进了一间诊疗室,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床上,这时进来两个穿白大褂的男护士,面无表情,将傅平安的手脚用皮带绑住,粗大的牛皮束缚带无比结实,大力士也难以挣脱。
“有必要么?”傅平安问道。
“很有必要。”医生说,“因为我将要给你使用我们最新型号的电子脉冲治疗仪,临沂四院的病人们用了都说好。”
男护士推来一架机器,看起来造型古朴,和最新这两个字完全不搭界,医生给傅平安戴上一副类似耳机的设备,轻声道:“忍住,一点都不痛。”
既然一点都不疼,为什么还要忍住,一股恐惧浮上心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电疗,傅平安挣扎扭动,无济于事,眼瞅着医生狞笑着开动了仪器……
突然门被踢开,王医生带着几个穿绿色罩衣的男护士冲进来,将白大褂们一网打尽,把傅平安从捆绑状态下解救出来。
傅平安惊魂未定:“王医生,他们是干嘛的?”
王医生安慰道:“没事了,他们都是病友,和你开玩笑呢,这玩意早就报废了,通不了电。”
那几个假冒的白大褂嘻嘻哈哈的走了,丝毫没有愧疚之情,而王医生显然也没有责罚他们的意思,这更让傅平安担惊受怕,这么个搞法,作为新人很容易被玩死。
“我带你四处转转吧。”王医生大概是想做些补偿,亲自带着傅平安去了中心活动大厅,这里的景象才符合傅平安对于精神病院的想象,隔着玻璃,可以看到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打康乐球,下棋,打牌,电视机前也坐着几位,不知道是在看节目还是在打盹。
刚才伪装成医生的那位大哥,现在已经正襟危坐在棋盘前下棋,不过他不是在和别人下,而是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下国际象棋。
“他什么来历?”傅平安对这位大仙很是好奇。
“他是咱们这儿的老资格了,精神分裂症患者。”王医生说,“他叫辛子超,高学历,高智商,可惜啊……”
傅平安凝视着辛子超,那家伙正左右互搏的入神,嘴里念念有词,正当王医生叹完气向前走的时候,辛子超忽然扭头冲傅平安挤挤眼,狡黠的一笑。
活动室的一面墙上挂着黑板,一个病人拿着粉笔在上面吱吱呀呀写着什么,满黑板的公式看也看不懂,他一个人写的起劲,根本不在乎下面只有一个学生。
“这个病人就是第一个需要教材的,不过他需要的不是自考书,而是……他列了一个书单给我们,医院后勤科费了老大劲才找齐,有些需要向图书馆借,还有些需要从国外购买。”王医生侃侃而谈,傅平安有些不解,病人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为什么医院还要全力满足。
王医生不等傅平安问就开始解释:“这儿住的病人,都是有军籍的,而且都是国家的功臣,他们住进来的缘由各种各样,你以后会慢慢了解的。”王医生边走边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大多数时候,他们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在康复中心久了,谁是病人,谁是医护人员,这个界限会变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