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继芝摇摇头:“诸公都清楚现在户部情况,开海举债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朝廷马上有钱了,但是可能么?明年下半年能见到银子都算不错了,这里边还有多少步骤和需要解决的问题?那些商人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如果朝廷没有给他们拿出一个可靠的策划说法来,怎么可能轻易拿出银子来?现在各省都伸长了脖子,一有水旱灾害便是夸大其词,意图求朝廷下拨银两仓粮,着实可恶!”
这也是惯例,先喊苦叫穷,能抓一把抓一把,然后真的出了事儿就尽力掩盖,能遮掩住压下去就压下去,各级地方官府都是如此。
叶向高和方从哲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虽然现在看起来开海举债之事打开了一条看似美好的通道,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得下来的,如郑继芝所言,以前从未接触过,商人们也不傻,都要先观望再摸底,最后再来评估是否划算,才会作出决定。
但是今冬明春又要面临着陕西和河南大旱歉收可能带来的巨大压力,而且陕西今年本身就遭遇了叛乱引的兵灾,如今又遭遇旱灾歉收。
“进卿兄,中涵兄,自强的这个建议起码可以缓解一下山东这边压力,先前乘风兄说得也有道理,山东历来便不清静,鲁南和鲁西南了解南直隶,扼守运河,若是出了乱子,未必就能像前年临清民乱那样轻松解决了,若是能按照自强所言,尽快放开贡砖,从现在开始便可让东昌府和临清州运河一线开始准备,哪怕是到了明春,能解决三五万人的就食,那也能缓解朝廷压力,……”
方从哲怀疑的看了一眼李廷机这个平素存在感很弱的阁老。
不知道此人平素表现几乎如木偶一般,今日却突然变得如此活跃了?
难道是向齐永泰示好,还是真的觉得户部缺银子可能难以支撑起明春四处伸手?
“此事恐怕不仅仅是应急那么简单,自强也提到了这贡砖解禁,那么也算是朝廷的一种特许,要新征商税,这合适么?”方从哲沉吟着道:“会不会引来士林非议?这开海新征海税,毕竟是针对域外商民,输入大周的也大多是朝廷所急需之物,所以说得过去,可这贡砖都是大周士民所需,这会不会有与民争利之嫌?”
叶向高没吱声,李廷机也微微变色,却不再多言,而郑继芝欲言又止,最终却是闭嘴不言。
齐永泰冷冷的扫了一眼众人,这才冷淡地道:“与民争利也说不上吧?贡砖究竟是何人所用,自强也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了,这等贡砖非豪门大户,岂能用得起?一匹贡砖售价几何?寻常小民岂会用十日半月的衣食来换一匹既不能食又不能穿冰冷的贡砖?可对于高门大户来说,花上几千两银子来让自己家中熠熠生辉,也许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如此,又怎么会在乎多上几十两银子的税金?”
“乘风,依你之见这高门大户士绅望族便是算不得民?”方从哲冷冷的反问。
整个堂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算,当然算,但是这部分民恐怕和我们朝廷担心铤而走险被教匪所利用的小民、贫民、饥民、草民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些人可能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而造反生乱,数量更是少的可怜,而小民、贫民、饥民、草民则有可能有可能为了一个蒸饼一碗稀粥而沦为暴民乱民,他们的数量是十倍百倍于中涵兄你所说的民,他们一旦铤而走险,那么就会危及到整个大周朝廷!”
齐永泰有些强烈而又冲击力的语言让整个文渊阁中堂里寂静无声,
方从哲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齐永泰会因为此事而态度如此激烈,但是转念一想,齐永泰本身就是保定贫寒人家出身,据说父亲就是在一场大旱之后的民乱中丧生,而靠着寡母沿路乞讨为生才将其养活,最后苦读成才,所以对这等事情尤为敏感。
见方从哲不吭声了,叶向高适时插话:“伯孝兄,此事你先拟议一个意见出来,乘风,你和道甫说一声,也请他们工部斟酌一下,看看拿出一个合适的方略来,倒不一定是为了那几万流民,而应该是对更多的小民,我记得乘风你这个弟子曾经和我提起过,有恒产业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他对这个‘产’字有不同的认知,认为‘产’字不能单纯的理解为财产,而是应该更宽泛一些,可以理解为包括但不限于财产、营生、手艺,更重要的是希望,……”
中堂里几个人都在默默的咀嚼着叶向高的话,或者说是冯紫英的这个对亚圣的话的解读。
“我深以为然。如果当一个人一群人一帮人没有财产,但他有一门手艺能求活,那么他也许就不会铤而走险,如果他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朝廷官府能给他们一份希望,告诉他们可以这样活下去,那么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