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看着他走出去,人已坐正,早已挂念着侄子。
李砚后脚就进来了,身上雪白的锦袍已经脏了,一条手臂上包扎着布条,一看到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出来,在帐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几日,他已瘦了一圈,栖迟看着心疼,招了招手。
李砚缓缓走近,这才道:“姑姑,我一路上都挺好的,没遇着什么凶险,弟弟也乖。”
“真的?”栖迟看着他,知道他又是不想叫她担心。
李砚点头,看一眼床上的弟弟:“真的,就算有凶险,逃过了也就不算凶险了。”
栖迟抚一下他胳膊上的伤,冲着他微微笑起来:“你已长大了,是真正的光王府世子了。”
若她哥哥能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不知该有多骄傲。
天黑如墨,穹窿似盖,笼罩着草场。
大都护带子入部中,这对一方胡部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仆固京不可怠慢,少不得就要着手庆祝。
几个部族里的男子掳着袖子,兴冲冲地在草场上要宰羊,忽有一个兵小跑着过来传话:大都护下令不必费事,战事当前,一切从简。只需要为夫人多找几个仆妇照顾孩子即可。
仆固京原本还在旁亲自指挥,得了这命令只好作罢,感慨一句:“大都护实在节俭,为了北地连头一个孩子也顾不上。”说着连叹两声气,摆了摆手,遣散了族人。
仆固辛云站在他身旁,朝远处亮着灯火的胡帐看去,想起那位夫人一向手笔很大,大都护如此在意她,岂会不庆祝呢,说不定是自己庆祝了吧。
……
胡帐里,灯火燃了好几盏,照得亮堂堂的。
帐门拉得紧,桌上摆着一只装着热水的木盆。
新露抱着刚刚洗完澡的孩子送到栖迟跟前来,叹息着道:“若是在都护府里,从出生到现在哪一日都该是热闹的,可现在三日都早过了,才得以为小郎君行三朝礼。”
栖迟接过孩子,无奈一笑:“那也没法子,谁叫这孩子会挑时候来。”
三朝洗儿是生子三日后的礼节,原本不管是洗澡水还是行礼的人都有讲究,洗澡水要用桂花心、柑仔叶、龙眼叶、石头仔及十二枚铜钱煮成,亲朋好友都得出席。
可现在是在前线,只走一个形式罢了,只有往洗澡水里扔钱的那一步,栖迟没略过,是自己来的。
通常是扔碎钱,她没碎钱,身上倒是有些飞钱,也沾不得水,最后新露洗一下她便压一张飞钱。
带着的全都给了,若非只带了这些,怕是还要继续。
就连新露都说:家主这是想将全部身家都给儿子了。
栖迟也是心存愧疚,这孩子一出生就遭了回罪,就想给他所有。
桌上还放着仆固部送来的两身小衣服,赶不及做,是别的孩子的,有些大,但也还能穿。
新露不禁又嘀咕,想她和秋霜为家主的孩子做了多少小衣服,皆是上等的名贵绸缎制成的,不想遇上这种凶险,一件也没带上。
“这下连衣服也是百家的了。”栖迟笑着说。
刚给孩子换上衣裳,帐门掀开,伏廷走了进来。
新露立即见了一礼,退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你回来晚了,错过了一回礼。”
伏廷看了眼孩子,小家伙躺那儿,穿着宽大的胡衣动了动小胳膊。
他第一回当父亲,哪里知道这些礼数,料想都是贵族里注重的。
“那就下回,”他说:“下回不会错过了。”
栖迟看着他在铠甲外又配上了刀,心里有数:“军报送到的消息不好?”
“突厥有动作了。”他说。
栖迟也猜到了。
外面传来两声脚步响,但没出声。
她却已听见了,问伏廷:“又有人来找你了?”
“嫂嫂,是我。”外面罗小义低声回:“没事,你与三哥说话吧,我等着就好。”
伏廷看了看孩子,转过头,握着她胳膊轻轻一推,携着她走到床尾,离帐门远了,才低下头看着她说:“大夫说大概要休养多久?”
“至少也得出月内的。”栖迟说。
伏廷想了一下,说:“我将兵马留在附近,也会交代仆固部,待你休养好了,我再来接你去我营中。”
如果不是知道她现在需要静养,他甚至想现在就带她走,此后只将她放在眼前。
或许真该像她说的那样,学一学汉光武帝刘秀,将阴丽华直接带在身边。
栖迟听了这话,便知他是马上要走了,眼睫垂下,点点头,想想还是叮嘱一句:“小心。”
“嗯。”伏廷看她垂着眼,就自然而然盯住了她的唇,回味先前亲她的模样。
栖迟抬头看他,他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漆黑的眼珠敛在深深的眼窝里。
到后来床上的孩子哼哧两声,好似要哭了,才一下把两人给拉了回来。
他手掌在她腰上轻轻摩挲着,心想这小子真是选了个好时候,眼里竟带了点笑。
……
罗小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伏廷才走了出来。
他立即走上前去,压低声说:“按照三哥的排布,果然有动静了,也许是那蛇出洞了。”
伏廷点一下头,回头看一眼帐门,往前走:“马上走。”
二人穿过草场前行。
伏廷走在前面,没听见罗小义再说半个字,扭头看了一眼:“曹玉林没答应?”
罗小义顿时回了神似的讪笑:“嗨,三哥真是料事如神。”
他沉沉低斥一句:“说你怂货还不认。”
罗小义又不做声了,他总不能死缠烂打,只叫人家不快活罢了。
伏廷点到为止,这种事情,他毕竟也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