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府内外,悬挂着白灯笼,到处可见白布飘荡,黑与白……是每个人走到生命尽头之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颜色。夜幕垂沉,明珠在不远处的街口站了站,瞧着八皇妃进了门,便转身折回七皇府。
“少夫人!”明珠进门,“八皇妃进了大皇府,大概是去悼亡。”
靳月怀着身孕,不能去大皇府,免得有所冲撞,正好也落得清闲,扭头瞧着一旁的细柳,“什么时候走?要不要送你?”
“不过是一道城门罢了,我要走谁拦得住?”不再覆着那张令人嫌恶的脸,细柳觉得呼吸都顺畅多了,“庭芳出去了吗?”
靳月点头,剥着花生瞧她一眼,“外头有人接应,你放心便是!不过是跑了个丫鬟,他们不会太在意,毕竟是大周来的女子,跑出去难免会被人捡了去。”
所谓捡了去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说。
“死了郡主,大皇府没法交代,当然不会细查,只要没人走漏风声便罢,等到大皇妃的丧仪过去,再将宋岚死讯公布,事情便算是彻底了结。”细柳眉眼微垂,“我今夜就走,石城的事情少夫人多费心。”
她留下的那些摊子,要交到靳月的手里,请靳月处理后续。
眼下天气炎热,宋岚既死,格里也不是什么长情之人,为了避免消息外漏,便草草的埋在了荒郊野外,免得到时候房间里出尸臭,被人探知。
“东西都备好了!”霜枝将包袱搁在桌案上,“细柳姑娘,您打算去哪?”
细柳背上包袱,清丽的面上,浮出无奈的浅笑,“你们不是说,宋宴跑了吗?我自然是要去追的,燕王府只要还有一条命没下阎王地府,我都不会放过。”
“他暂时不知去向。”靳月说。
细柳颔,幽然叹口气,“我知道,但我会去找,沿途去找。跟燕王府交手这么多年,对于宋宴……更是清楚得很。”
他身上有几块疤,有什么习惯,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伺候了宋宴这么久,不能半点收获都没有!
“其实……”
还不待霜枝开口,细柳已经转身离开。
“细柳!”靳月轻唤,“你想过没有,背负着那么重的包袱,这辈子都不可能为自己活,不如放下?宋宴必死,我们不会放过她,但是你独自找寻,可能……”
“宋宴有一个皇帝梦,你知道吗?”细柳站在台阶下,回头望着靳月,“这人脾气拗得很,然而本事撑不起野心,所以我觉得,他若是逃离了北澜,可能会回大周。”
靳月定定的看着她。
“包袱是放不下了,我这人也执拗得很,江湖中人,这条命早就由不得自己了!”细柳紧了紧肩头的包袱,“等公子回来,帮我道个别,若有消息,我定会通知你们!”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连句再见都没有。
江湖中人,谁知道此地一别,相逢何期?
既不知,便不言!
“少夫人?”霜枝不由的感慨,“细柳姑娘神出鬼没的,真是个奇女子!”
靳月倒是有些心疼,“若她在早时遇见良人,大概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独自一人漂泊江湖的孤苦,寻常人是不会明白的。
可是,扬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
“她会一直走下去,除非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明珠说,似深有感悟,“江湖中人,诺字当头,义字当先,不死不休!”
夜色沉沉,靳月站在院子里。
风吹过耳鬓,傅九卿,我想你了……
大皇妃的丧仪办得很是热闹,靳月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去,倒是九皇子岁寒,可以趁机出宫,一溜烟跑进了七皇府。
“哟,稀客!”靳月笑着打趣。
岁寒瞧着靳月隆起的肚子,明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好半晌才道,“不过一阵子未见,好似又大了点,月月,我、我可以摸一下吗?”
孩子总是充满了好奇,他是看着靳月的肚子,慢慢鼓起来,然后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从里面出来。
“可以!”靳月点头,“轻点!”
岁寒有些激动,小手抬起又放下,似乎不太敢,最后还是靳月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才轻轻的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隔着衣衫,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靳月的体温,还有……
“嗯?”岁寒忽然缩回手,仿佛是被吓着了。
靳月笑了,“孩子踢了一下而已,别紧张,在跟你打招呼呢!”
“真的吗?”岁寒瞧着自个的掌心,又盯着靳月的肚子,“真的是……活的!”
霜枝和明珠都被逗笑了。
“去亭子里坐会!”靳月牵着他的手,走进后院的亭子。
凉风习习,幽香阵阵。
“大皇兄厚葬大皇嫂,动静有些大,父皇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好在……父皇允准我出宫,但是日落之前必须回去。”岁寒解释,“对了,出来的时候我听进宫的老大臣说,七哥这几日便能回到石城,眼下,人已经在路上。”
靳月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拓跋姐姐这两日一直在天牢里审讯犯人,我趁机见到了母妃。”岁寒抓了一把盘子里的坚果,顾自低头剥着,“母妃如今还算安好,但是父皇也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这倒是让我不明白了!”
霜枝上了一壶果茶,转而又吩咐小厨房,将早前准备好的小糕点拿来,挨挨挤挤的摆满了石桌,“知道九皇子可能会出来,主子早早的命人准备好了这些,就等着您来!”
“你这么想我,多不好意思!”小家伙矫情的扭捏着,拿着核桃酥咬了一口,“嗯嗯嗯,是我喜欢吃的葱香味儿,还有果仁,真好吃!”
靳月望着他笑,以后自己的孩子,大概也是这般可爱。
“好吃也得慢点吃,回头让小厨房做好,你带回宫里放在阴凉处莫要受潮,能吃上两日。”靳月望了霜枝一眼。
霜枝会意,“奴婢这就去吩咐。”
“月月最爱我。”岁寒嬉皮笑脸的瞧她。
瞧着他嘴角的碎屑,靳月笑得眉眼弯弯,“这般油嘴滑舌,以后不知有多少女子,要折在你手里。”
“我以后定与七哥一般,寻一个如月月这般的女子,一辈子只守一人罢了!”岁寒小声嘀咕,蓦地,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放下手中的核桃酥,一本正经的盯着她,“对了,大皇兄已经查到了八嫂头上。”
靳月先是一怔,俄而回过神来,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八皇妃……”
大皇妃已经没了,难不成八皇妃也得跟着去?
这想法在脑子里一掠而过,靳月羽睫微垂,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八皇妃到底是为皇家诞育过子嗣的人,八皇子那般疼爱有加,想必就算查出什么,亦是舍不得。”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依着莫桑的性子,只怕不会再留着她。
来日登上皇位,还怕没有女人?
“若是换做七哥,你这样说,我还能给你点个头,但是八哥嘛……”岁寒摇头,双手环胸,摸着下巴,一副少年老成之态,“难!”
靳月轻嗤,“你以前可最相信他。”
“欸,你都说了,是以前,那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岁寒争辩,“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翻旧账?”
靳月:“……”
“现在,除了你跟七哥,我是谁都不信了。”岁寒托腮,幽然叹口气,“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反省了很久,以前有母妃护着,我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才晓得,没了母妃,我便什么都不是。”
靳月揉着眉心,“确实长大了!”
“母妃为我操了那么多心,如今我也该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她了!”岁寒撇撇嘴,“我刚出宫就来这儿,待会还得去一趟大皇府。”
说着,他瞧了靳月一眼,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
清泉上前行礼,“主子,大皇府来人了,说是来接您过去的!”
“一定是父皇知会他的。”岁寒极是不情愿的起身,“月月,我完事再来看你,反正日落之前回宫便罢,你得空还得指导我的箭法,且教你看看,这些日子我在宫里,有没有懈怠!”
靳月点头,“不要在大皇府久留。”
“嗯?”岁寒愣怔。
靳月牵着他往外走,“大皇府现在人多口杂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横竖帮不上忙,还是早些回来为好。还有,不要跟八皇妃打照面,知道吗?”
“我出宫的时候便听说了,父皇让八嫂帮着处理大皇嫂的后事,尤其是大皇嫂的母家人。”岁寒歪着脑袋,仰望着她,“月月,我觉得你话中有话。”
靳月叹口气,“你不是说大皇子在抓八皇妃的把柄吗?”
“总不能在大皇府动手吧?”岁寒不信。
靳月抬手,当即一个脑瓜崩。
“哎呦……”岁寒吃痛,捂着脑袋,缩着脖子,“打我作甚?”
靳月恶狠狠的瞪着他,“疼了,才能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掉以轻心,命就只有一条,明影能救你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救你?要把命捏在自己手里,不要依赖任何人,哪怕是清泉,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岁寒被唬得一愣一愣,连连点头。
当了母亲的小月月,好凶哦……
目送岁寒离去的背影,靳月委实有些不放心,“大皇府……”
“大皇府不是龙潭虎穴,大皇子再傻,也不至于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动手吧?”霜枝低声宽慰,“少夫人,您是太紧张九皇子了,别忘了,九皇子身边还有个清泉。”
清泉的功夫不弱,应该不会让九皇子吃亏才是。
“清泉功夫不弱,但是太老实了。”靳月叹口气,“让人在大皇府门外盯着点,岁寒出来即刻来报,超过三个时辰还没出来,就让人进去看看。”
霜枝点头,“是!”
岁寒谨记着靳月的话,进了大皇府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也尽量不去靠近八皇妃,与格里打过招呼之后,便由清泉陪着坐在后花园里。
此处风景甚好,几乎没什么人过来。
“人都在前院忙着,主子您在这儿歇着,待一会吃过饭,奴才就陪您回七皇府去。”清泉是个老实人,将靳月的话记得清楚。
岁寒喝着香茶,吹着暖风,竟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主子?”清泉上前,低声轻唤,“您是不是困了?”
岁寒托腮,眼皮子耷拉着,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当即拽过清泉的胳膊,垫在桌案上当枕头,“你莫说话,让我睡会,困得厉害!”
“奴才守着您!”清泉一动不动。
不多时,岁寒便出传出了低低的鼾声。
清泉心神一震,主子没有打鼾的毛病,今儿怎么……是不是冻着了?思及此处,他便想解下外衣与主子覆上,刚抽出了手,才想起主子让他别动。
然则……
“主子?”清泉有些诧异。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把手都抽出来了,主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猫着腰,清泉凑近了自家主子,伸手探了探岁寒的额头,“不像是染了风寒!”
昨夜,主子明明睡得极好,不可能犯困。
心头一颤,清泉快速端起桌案上的香茶,凑到鼻尖嗅了嗅,但他没嗅出什么味儿来,干脆将茶水倒在了些,在岁寒随身的帕子上,再收起帕子将岁寒抱起。
饶是被抱起,岁寒依旧双眸紧闭,呼呼大睡。
“该死的!”清泉抱着岁寒,撒腿就跑。
这种症状,不是中邪就是中招!
“怎么了?”八皇妃站在回廊尽处。
清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抱紧了怀中的岁寒。
“小九这是怎么了?”八皇妃慌忙上前。
清泉哪敢让她碰,旋即连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