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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她还特地招来宫人问了秦嘉的情况,知道她还没有生,心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妇人生产最是不易,耽搁的时间越晚便越不容易生。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认真抄写经书,用心为秦嘉祈祷。

等到翌日清晨。

萧知已不知抄写完几卷经书了。

她一夜没怎么睡,现在疲累不堪,身侧的如意也是如此,她替萧知捏了回腿,然后说,“奴去给您端点热水。”

萧知点头。

如意便往外去喊宫人。

“吱呀”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萧知只当是如意来了也没有理会,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转头朝身后看去,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她心下略有诧异,“是你?”

门被人合上。

崔妤一步步朝她走去,直到走到跟前,看着萧知那张脸,似乎打量许久,眼见人拧了眉,才露出一抹诡秘的笑,“顾珍,好久不见。”

手上的毛笔砸在地上,在萧知的裙子上划开一道浓墨。

宫外。

宋诗自打得了消息后就一夜没睡,等到天一亮,她就直接坐着马车出了门,偏偏那当铺还关着门,她心下着急,一面让丫鬟去敲门,一面就在车里坐着,心里不住祈祷萧知不要出事。

这会天还早,路上也没什么人。

可宋诗余光一瞥,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拉着车帘脱口而出,“陆大人!”

“吁”

陆承策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待瞧见是宋诗,他神色未变,只骑马过来,淡声询问,“王妃有何事?”

“陆大人可是要去上朝?”

“皇后娘娘还未生产,今日不上早朝。”

陆承策语气很淡,瞧见宋诗面上焦急之色,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诗不知道陆承策知不知道,但现在,她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昨夜的事同人说了一遭,“现在我进不了宫,萧知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心里实在担心。”

她张口问,“陆大人可有法子进宫?”

陆承策早在宋诗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就白了一张脸,此时也来不及回复宋诗,张口便是一句,“我现在就进宫!”

说完,他就拉着缰绳,狠狠踢了下马肚,往皇城的方向奔去。

他也不知道内心为什么会那么焦急。

只知道不能让萧知出事,即便冒着私闯皇宫的罪名,他也不能让她有任何事!

而此时,城外。

离京一月有余的陆重渊也终于回来了,他在平定边关的战事后便脱离军队,只带了自己的亲信,率先回京,为得就是能够早一日看见自己的妻子。

多日的长途跋涉,让那张俊美的面容也沾了一些颓废之态,可他看着不远处的“京城”两字,却觉得胸腔蕴热,十分满足。

“阿萝”

他张口,“我回来了。”

话落,陆重渊扬起手中的长鞭,笑道:“驾!”

十几人,马不停蹄地朝定国公府的方向奔去,等到家中,陆重渊还未翻身下马就看到了宋诗的马车,见她神色焦急的样子,便拧了眉,“出了什么事?”

“国公爷,您回来了?”

宋诗看到恍若从天而降的陆重渊,先是一怔,继而忙道:“国公爷,您快进宫,阿知昨日被带走,至今都还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

陆重渊哑着嗓音问道,原本带着欢愉的一张脸,此时沉得如墨一般,不等宋诗重述,他已敛了眉,手中长鞭高高扬起,对着皇城的方向,抿唇冷声,“走!”

佛堂。

崔妤看着眼前面露震惊的萧知,红唇微启,轻笑道:“是不是很惊讶我是怎么知晓的?

你一定没想到吧,我竟然会知晓你这样的秘密。”

“你想做什么?”

萧知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皱着眉,反问崔妤。

可袖下的手却悄悄放在了鞋履上,她今日进宫特地穿了靴子,方便藏匕,本来以为进宫是顾珒的阴谋,是打算拿她做诱饵。

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崔妤。

更没想到崔妤竟然会知晓她身份。

“我想做什么?”

崔妤扯开红唇,轻笑一下,“你不知道吗?

我为了你放下安稳的生活,费尽心思进宫,蛰伏多日,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机会把你骗进宫,你说,我要做什么?”

她似乎察觉到萧知的动作,不等她拿出匕,就率先把人钳住,她的左手压着萧知的双臂,右手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匕,就抵在萧知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压着嗓音说,“别动。”

那锋利的匕抵在肚子上的时候,明明隔着衣裳,却也让萧知立时就僵硬了脊背,她如今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这个孩子,此刻被人用匕这样抵着,哪里还有一丝力气。

她抿着唇,不敢说话,更加不敢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腹。

崔妤见她这幅从未有过的软弱样子,忍不住笑了,她把匕一点点往上移,移到萧知的脸上,然后附在她耳边,娇声道:“顾珍,你在害怕吗?”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珍,也会害怕啊”

“崔妤。”

萧知屏着呼吸,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哑声道:“你想在宫里杀了我,真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你就不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妤打断了,“我为何要怕?

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似乎在为她讲述她的死法,崔妤看着萧知,款款笑道,“过会,佛堂里的红烛会倒下来,你和你的丫鬟因为操劳过度未能醒来,不幸葬身火海。”

“而我”

“会请陛下为你们加封厚葬。”

“至于你那位夫君和兄长是怎么想,就不关我的事了。”

耳听着这番话,萧知的脸终于忍不住变了,她紧咬着唇,不敢在这个时候激怒崔妤,只能寄希望宋诗可以早些找到李掌柜,让他们领兵进来。

“怎么不说话,是在想对策,还是在想怎么拖延时间?”

崔妤似乎看出她的诡计,弯着唇笑,“可惜,你今天什么都等不到了。”

似乎觉得有趣,她看着萧知,突然笑道,“顾珍,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上一次怀有身孕,因为我,没了孩子丢了性命,如今从头再来,还是因为我,将丢了性命没了孩子。”

“这样想想,这老天也是挺可笑的。”

“我因为你失去一切,而你因为我丢了性命。”

“你说”她顿了顿,继续道:“老天到底是厚待你,还是厚待我?”

萧知抿着唇没说话,她在想对策,没有人来救她,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活着,她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好不容易才和陆重渊走到现在,还有了孩子,不能就这样没了性命。

崔妤这样明晃晃的进来,外头肯定是没人了。

而她双手被钳,匕还就在脖颈一侧,只要一动,那把匕就会刺入她的脖子。

崔妤不知是觉得萧知挺着个大肚子,不可能有反击之力还是什么,竟这样和她聊起了天,“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的真挚,你的热忱,你的肆意和纯粹,都是我不曾拥有的。”

“如果我们没有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一定会成为好姐妹。”

“所以”萧知终于开口了,“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承策?”

“是!”

崔妤听到这个名字,情绪立时就变得激动起来,“那个男人为了你不管不顾抛弃了我,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不在意我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和状况。”

“他只知道要为你报仇。”

“你知道吗?

半年前,我看到他偷偷跟着你,不敢露面,只敢躲在角落看着你,就是那次,让我现了你的秘密。”

即便过去那么久,崔妤也能记起那天陆承策脸上的表情,她像是恨极了,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细白的牙紧咬着嘴唇,那双手也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有些颤抖。

“凭什么?”

“凭什么你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有那么多人爱着你。”

崔妤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匕,抵着萧知的脖子,咬着牙,厉声道:“凭什么!”

冰凉的匕就抵在脖子处,萧知已经能察觉到那边有鲜血涌出,她看着门外,突然喊了一声,“陆承策!”

就是这么一句,让崔妤失了神,手上的匕不再往前,她僵硬着脖子,转头往外看去。

就是这个片刻,让萧知有了个喘息的功夫。

她忙拿起桌上的砚台朝崔妤砸去,然后也不敢停留,打开门往外跑,可她一夜未歇,加上身怀六甲,身子早已不是以前可比,刚刚打开门,就被崔妤拉住了胳膊。

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萧知只能通过地上的倒影看到那把高高举起的匕,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已经闭上眼睛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耳边传来一阵劲风,不等她睁开眼,身后又是一阵痛苦的闷哼声。

“啪嗒”

匕掉在地上。

萧知察觉到原本禁锢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她诧异转身,只看到崔妤倒地的身影,她的胸口被刺入一支箭羽,现在白色的箭羽还在轻轻晃荡。

而她睁着眼,看着来人,似震惊,又似痛苦至极,“为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知转头,看到手持弓箭,白着一张脸过来的陆承策,他连一眼都没看崔妤,一双目光紧紧盯着萧知,见她脖颈处一片血迹,立刻就变了脸。

他加快步伐,似乎想伸出,却又停住了,站在她身前,问道:“你没事吧?”

没想到陆承策会来。

萧知怔了一会,刚想回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阿萝!”

身子猛地僵住,萧知似乎不敢置信,迟疑了片刻才抬头,待看到那道身影,她突然就红了眼眶,也不顾陆承策还在身前,她提着裙子朝人跑去。

等到那人伸出长长的胳膊把她揽在怀中,她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在生死刹那的瞬间。

她才想起,她还有许多话没有和陆重渊说。

陆重渊苍白的脸在抱住她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温度,他担惊受怕了一路,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全是血迹,就像修罗煞神,可此时抱着她,双臂颤抖,白的嘴唇也微微颤着。

可他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哄道,“乖,别怕,我回来了。”

大概是能让她安心的人回来了,萧知便这样晕了过去。

陆重渊连忙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得时候,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陆承策和崔妤,落在崔妤身上的时候,他的眼中是一片阴鸷,担心萧知出事,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处置人,转身离开。

陆承策见他离开,连忙跟上。

可步子刚刚往外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崔妤的恨声,“陆承策!”

她像是拼尽全力喊出的一声,一边喊,一边往前爬,等到陆承策脚边,伸出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连一眼都不愿看我?”

“放开。”

陆承策没有回头,冷声道。

“你以为你救了她,她就会感谢你吗?

她的心中只有陆重渊,早就没有你了!”

崔妤红了一双眼,身上脸上不是血迹,就是墨汁,整个人看起来恐怖极了。

眼见陆承竟是连一眼都不肯看她,她眼中的愤恨更甚,说出来的话也越狠毒。

然后,她就像是疯了一样,突然用力扒出心口的箭,然后用尽全力起身,把手中的箭刺进陆承策的心口,在摸到那处滚烫血迹的时候,她已经撑不住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

她还睁着眼睛,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说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陆承策”

“陪我一起死吧。”

陆重渊抱着萧知并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去了未央宫,宫里的太医都在这,他一身血迹抱着人进去的时候,把一众人都吓坏了,有人跌跌撞撞进去通传,有人想拦,也不敢拦,只敢小声道:“国公爷,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宫殿,您,您不能进去。”

“滚开。”

他一脚踹开几个宫人,旁人见势,哪里敢再拦?

庆俞知他要做什么,也不顾旁人阻拦,直接找了个太医就把人带了过来。

等到陆重渊小心翼翼把萧知放在软榻上的时候,便对被庆俞带过来的太医,说道:“好好检查,倘若她出什么事,你也别想活了。”

一天已经被威胁过好多次的太医吓得脸都白了。

他哪里敢说什么?

颤着身子上前检查,等仔细诊完脉,又给人上了药,他才侯在一侧,颤着嗓音说道,“国,国公爷,郡,郡主没什么事,只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好,好好休息,便好了。”

陆重渊闻言也没说话,只坐在一旁,接过庆俞递来的帕子,细细给萧知擦拭了一番,他的动作十分温柔,就连面上的表情也十分柔和,可让殿中的一众人看着,却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替人擦拭完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又给人盖好锦被。

“照顾好夫人。”

陆重渊起身,对庆俞吩咐道。

“是!”

走出殿门,陆重渊也没问人,径直朝内殿走去,秦嘉就在一刻钟前生了孩子,顾珒看了眼孩子就交给了奶娘,刚想进去看看秦嘉,就听到人来禀报,“陛,陛下,国,国公爷来了。”

顾珒一愣,问,“哪个国公爷?”

话刚说完,刚才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踹开了,陆重渊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定国公,你不是在边关吗?”

顾珒愣愣说完这话,又沉了脸,怒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无诏进宫,还敢入后宫,你当真不怕死吗?

!”

陆重渊无视顾珒的愤怒,嗤笑一声,“死?”

在满室惊惶的目光下,他突然大步上前,揪住顾珒的衣袖就把人往外头拽,完全不顾他的身份,把人跌跌撞撞拖到门口,他突然用力掐住人的脖子,“我只恨我当初竟也信了你的好,容你在这个位置放肆那么久!”

“你”

顾珒被人掐住脖子,话都说不出,说了半天也只能吞吐出几个字眼,“你,放肆!”

“放肆?”

陆重渊面上带着笑,语气却带着冷意,“我便是放肆,你又能如何?

你是真的以为自己成了皇帝,就没人能拿你如何了?

你若是好好做你的皇帝也就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她置身于险境。”

她?

谁?

安福早在先前便得了消息,这会见到这幅阵仗,忙道:“国公爷,陛下是真的不知道崔娘娘会对郡主下手,他只是担心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放过陛下吧。”

“荣安?”

顾珒一愣,哑着嗓音问道:“她怎么了?”

陆重渊却没有一丝软和,闻言,反而戾气更重,红着眼,咬着牙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他想起曾经无数夜里,他的阿萝与他诉说旧事,说起眼前这个男人的好。

却没想到。

今日差点因为这个男人,死于一场阴谋之中。

他只要想到今日若是晚一步,若是他没出现,若是陆承策也没出现,那么,他的阿萝她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只能把满腔的恨意洒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不怕口诛笔伐,也不怕那些大不敬的罪名。

天子不堪。

那便换一个人。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秦嘉昏醒过来,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赶过来了,她身子还极为虚弱,手撑在门上看到这幅场景,变了脸色,不顾疲惫酸痛的身体,她走到陆重渊的身前。

“国公爷,荣安知道你这样做吗?”

察觉到陆重渊神色微动,她继续撑着身子,咬着牙,和他说,“他再如何,也是天子,你杀了天子,旁人会怎样想你?

口伐笔诛,你是不怕,可你想让荣安处于什么境地?”

“如果让她知晓,你是因为她才这么做的,她会如何?”

“天下没了君主,又会如何?”

“这些,你都想过吗?

!”

原本掐在顾珒脖子上的手,逐渐松开,陆重渊抿着唇,看了一眼顾珒,见他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他似是厌恶至极把顾珒扔得远远的,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秦嘉看到陆重渊离开,终于松了口气,看到倒在地上的顾珒被一众宫人围着,她苍白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等太医过来的时候,也因为身体的疲累,晕了过去。

方才生的那些事,萧知一概不知。

她醒来的时候,陆重渊不在身边,刚想问,就看到男人走了进来,“你去哪了?”

她因为脖子受伤,声音也有些哑了。

陆重渊并未与她说那些事,只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着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好。”

萧知劫后余生,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起来,点点头,应道:“好。”

陆重渊抱着她往宫外走去,根本无人敢拦,庆俞等人就护在身后,一行人就这样往外走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陆重渊抱着萧知停下步子,转身朝身后看去。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抿了抿唇。

“怎么了?”

萧知在他怀中,轻声问道。

陆重渊刚要回答,却现身负重伤的陆承策又躲到了角落里,他神色微动,薄唇动了好几下,才道:“无事。”

“那我们走吧。”

“好。”

等他们走后,陆承策才从拐角处走出来,他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没有上前打扰。

崔妤死了。

顾珒的身体也不知怎得,竟是变得越坏了,身子虚弱不说,有时候忍不住就会咳血,后来经一顿盘查,才知道崔妤曾给他在茶中和香料中各自下了料。

那两样分开使用都不会有事,但要是合在一起就会令人心绪烦乱,容易暴怒。

那原本是崔妤留住顾珒的东西,为得就是得到顾珒的信任,以此来奠定自己在宫中的基础,却没想到成了顾珒的索命符。

顾珒怎么也没想到。

他当初带来供他聊天解闷的知心人,却是一朵沾着剧毒的罂粟。

他心中有悔,但也为时已晚。

半年后。

陆重渊辞官,带着妻儿离开京城,京中一片哗然。

而一年后,熬了一年的顾珒也终于死在了这个灿烂的夏日,这一日,正是太子的生辰礼。

死得那一日,他喊来秦嘉,这个自从为他剩下皇子后,就没再同他见过面的妻子,依旧还是记忆中明艳的模样,一身华服坐在他的床前。

却没了两人恩爱之际的笑容。

这一年,他曾做过许多努力,却还是没有办法让一切回到最初。

而如今

他抬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却现自己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她,露出下陷的眼窝,哑着嗓音说,“燕婉,是我对不起你。”

“我,知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自卑,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潜藏在心中的不甘衍生出来的恨意,他应该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应该会和他的妻子,一起携手,看这大好江山。

他眼中泛着热泪,张口,有许多的话要说,可他太累了,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我死后,让陆承策和堂兄辅佐太子。”

“若太子日后问起,他的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如实与他说”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燕婉”顾珒抬手,似乎还想尝试再去抚一把她的,可还没有触及到,那只手就直直砸在了床上。

而原先一直静默坐在床前的秦嘉在看到那只手砸在床上的那刹那,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一个人,弯着腰,把脸埋在膝盖上,哭了好久,咬着牙,没有出一丝声音。

就如她这一年多,隐忍度过的岁月一般。

直到哭累了,她才坐起身,伸手握过他的手,细细抚摸过他老去的眉眼,她在四下无人时,喊他,“元祐。”

如旧时恩爱岁月时一样。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字。

直到黄昏落日,秦嘉替人敛完妆容,让他体面的离开,然后起身往外走去,她明明那么纤弱,脊背却挺得很直,仿佛能撑起这座江山一般。

她就这样一步步往外走去,拖地的华服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走到门外,走到百官前。

她逆着光,哑着声,说道,“陛下,驾崩。”

几年后。

秦嘉已经三十了,她的儿子,如今大燕的天子顾承也有七岁了。

这偌大的后宫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下完朝,秦嘉便侯在树下等他,就像是普通的母亲等着孩子放学一般,顾承年幼,还是一派赤子之心,看到秦嘉,也不顾身后宫人,立马就跑了过来。

“母后”

他握着秦嘉的手,撒娇道。

秦嘉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事,握着他的手,替人擦了额头的汗,“母后今日给你做了好吃的,等回去写完文章,就可以吃了。”

“好!”

顾承高兴地握着她的手,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说道:“母后,今日伯父说要辞官,说他能教我的,都教完了,以后已经没什么能教我的了。”

“可是我不想让他走。”

秦嘉低头看他,语气缓缓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你的伯父累了那么多年,也该去自己的归处了。”

“可是”

顾承抿着唇,“可是伯父走后,意儿妹妹也要走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又低下了头,轻轻道:“母后,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我却没有,我的父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话刚出口,身后的一众宫人都白了脸。

秦嘉也停下了步子。

顾承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刚想张口,他的母后突然就蹲下了身子,她伸手扶着他的头,目光怜爱又温柔,“你的父皇,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为人宽和,待下有道。”

“他很善良,有容人之心,会采纳许多人的谏言,他比许多人都要好。”

“可是”顾承似有犹豫,“可是有人说父皇昏庸,说他并不是一个好皇帝。”

秦嘉没有去追究这是谁说的,反而抚着他的头,继续说,“承儿,人都是会犯错的,你的父皇是有过过错,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可他曾经的好也是真的,他曾经也匡扶过正道,也曾心怀大义。”

“我们不能只记得一个人的过错,却忘了他的好。”

她不会为他去编织美梦,也不会去诉说过往的不好。

她会把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这世上有许多许多比你优秀的人,可是你也很好,每个人存于这个世道都有自己的长处和优点,不要丢了自己的那些闪光点,而去一味地追捧别人的长处。

她无需自己的儿子有多厉害。

她只需他平安喜乐,永守初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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