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这里写得妙笔生花,那是因为斯特罗夫本来就说得舌灿莲花。(人到动情处自然会用华丽的辞藻来表达心里的想法,我想这大家都知道的吧?)斯特罗夫努力要表达的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不知道如何将其转化为平实的语言。他就像试图描述不可言喻之现象的神秘主义者。但有个事实他向我讲得很清楚,人们满不在乎地谈论美,由于他们说话并不经过深思熟虑,所以美这个词被用得太过泛滥,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力量;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冠以它的名义,于是它所代表的东西变得不再崇高。人们用美来形容裙子、小狗和布道,当遇到真正的美时,他们却又认不出来。人们试图用这种本末倒置来装饰他们毫无价值的思想,结果反而钝化了他们对美的感受力。就像那种假装一直拥有他只能偶尔感受到的通灵力量的江湖骗子,人们丧失了这种遭到他们滥用的审美能力。但斯特罗夫虽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大傻瓜,他对美的热爱和理解,却像他自己的灵魂那么诚实和真挚。美之于他,正如上帝之于信徒,当看到美时,他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你看到斯特里克兰的时候跟他说什么了?”
“我邀请他跟我去荷兰。”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只能像个白痴那样惊奇地望着斯特罗夫。
“毕竟我们都爱布兰琪。我母亲的房子里会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住。我想和纯朴的穷人相处会给他的灵魂带来很大的好处。我觉得他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某些对他非常有用的东西。”
“他怎么说?”
“他笑了笑。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非常蠢。他说他没空做这种傻事。”
我真希望斯特里克兰当时用别的说法来表示他的拒绝。
“他把那幅布兰琪的画送给我了。”
我很奇怪斯特里克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什么话也没说,我们沉默了好久。
最后我问他:“你那么多东西怎么办?”
“我找了个犹太人,他出一笔钱买下了所有的东西。我会把我的作品带走。现在除了那些画,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箱子衣服和几本书啦。”
“我很高兴你就要回家去。”我说。
我觉得抛下过去对他来说是明智之举。我希望现在显得难以承受的哀痛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减轻,仁慈的遗忘将会帮助他再次挑起生活的重担。他依然很年轻,也许再过几年,在回顾这段惨痛的经历时,他在悲伤之中还会感到不无欣慰。他迟早会在荷兰与某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成亲,我觉得他到时肯定会很幸福。想到他在驾鹤西归之前将会画下那么多糟糕的作品,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翌日我送他启程去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