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的黑暗中,她把大学时的课本装进纸箱,把纸箱运进阁楼,做好了准备。快到五月的时候,她每天都准备丰盛的饭菜——瑞典肉丸、俄式炒牛柳丝、皇家奶油鸡——都是詹姆斯和孩子们最喜欢的,也是母亲教给她的。她给莉迪亚烤了一个粉色的生日蛋糕,允许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五月的第一天,星期天的晚餐结束后,她把剩菜装进保鲜盒,放入冰箱。她烤了很多饼干。“你好像在为大饥荒做准备一样。”詹姆斯笑着说。玛丽琳也朝他微笑,不过是假笑,那些年里,她一直对母亲这么笑——对着你的耳朵,扯起你的嘴角,嘴不要张开,别人很难看出这是假笑。
那天晚上,她在床上搂着詹姆斯,亲吻他的脖颈两侧,缓缓褪下他的衣服,像他们年轻时一样。她试着记住他背部的曲线和脊柱底端的凹陷,仿佛他是一处她再也领略不到的风景,想到这里,她哭了起来——最初是沉默地哭,后来,随着身体间的不断碰撞,她哭得更加厉害。
“你怎么了?”詹姆斯小声问,摸着她的脸,“怎么回事?”玛丽琳摇摇头,他把她拉近一点,他们的身体又湿又黏。“没关系,”他亲亲她的额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早晨,玛丽琳埋在被单下,听詹姆斯穿衣服。他拉上裤子拉链,扣好皮带。即便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想象出他竖起衣领、徒劳地想要抚平那撮头的样子。这么多年来,正是这撮头让他看上去一直有点像个学生。他过来吻别她的时候,她还是闭着眼睛,因为她知道,要是睁开眼看他,眼泪就会再一次流出来。
后来,她在车站跪在人行道上,亲了内斯和莉迪亚的脸,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要好好的,”她告诉他们,“听话,我爱你们。”
校车沿着湖岸消失后,她去了女儿的房间,又去了儿子房间。她从莉迪亚的梳妆台上拿走一只樱桃色的塑料夹,上面有朵白花。这夹有一对,但莉迪亚很少戴这只。她从内斯床底下的雪茄盒子里拿走一只弹珠,它并非他的最爱——他最爱的那一只弹珠深蓝色底,点缀着白斑点,好像天上的星星——这只弹珠颜色更深一点,内斯叫它们“奥利”。她还从詹姆斯在她大学时代常穿的那件旧大衣的翻领下面剪下一颗备用纽扣。玛丽琳把这三样纪念品塞进衣袋——后来,她最小的孩子也继承了她的这个习惯,但玛丽琳从未向汉娜或者任何人提起过今天的举动。这些东西都算不上珍贵,并非主人的最爱,找不到它们的话,主人会怅然若失,但不会难过。玛丽琳随后从阁楼拿出她藏起来的纸箱,坐下给詹姆斯写信。不过,这样的信该怎么写呢?不能用她自己的信纸,好像把他当成了陌生人,更不能写在厨房的便笺本上,像写购物清单一样随便。最后,她从打字机上扯下一张白纸,拿着笔坐下来。
我意识到,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快乐。我头脑里总是憧憬着另一种生活,但实际情况却事与愿违。玛丽琳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我的这些感受在心底压抑了很久,但是现在,重新造访我母亲的屋子之后,我想到了她,意识到我再也不能继续压抑下去了。我知道,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她顿了一下,想说服自己这些字句都是真的。
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不得不离开。希望你能原谅我。
玛丽琳拿着圆珠笔坐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收尾。最后,她把这张纸撕成碎片,扔进废纸篓,决定还是直接走人为好,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假装从未出现过。
下午放学后,内斯和莉迪亚现母亲没来车站接他们,他们回到家,现门没锁,房子里没有人。两小时后,他们的父亲回到家,现孩子们坐在前门台阶上,似乎害怕独自待在房子里。他问内斯:“你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因为内斯只会重复这两个字:“走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答案。
莉迪亚倒是什么也没说,父亲给警察和所有邻居打了电话,但忘记了做晚饭和送孩子上床睡觉。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她和内斯已经在起居室地板上睡着了。半夜时,莉迪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是父亲把她放上去的——脚上还穿着鞋。她起身去摸索母亲在圣诞节时送给她的日记本。终于生了重要的事情,值得她记录的事情。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为什么短短一天之内一切都变了样,为什么她如此珍爱的人前一分钟还在那里,下一分钟就“走了”。
①这是一种小孩之间的捉迷藏游戏,通常在游泳池进行。扮“鬼”的人会蒙上眼睛,去抓其他人。“鬼”会先喊:“马克!”躲起来的人回应:“波罗!”然后根据声音来判断玩伴的位置,被捉到的人就要轮换着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