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游骑信使、有中军发的印信,他们在东岸不可能出什么事;而且江面上的浩荡船队,那么大的目标,游骑也不可能看错。
吕据目视着正前方,终于冷冷地下令道:“退兵罢!”
当此之时,先前晋军前锋的那艘楼船(船长是姓代的参战),还在江面上漂着苦战!他们本来在战场中路,此时已经到了晋军的左翼前方位置。然而楼船离西岸还很远;又因向西划桨时、大船仍然在顺着水流持续往北漂,故而离左翼晋军的阵营、也是越来越远,希望已经一点点地破灭了!
大伙陷入敌营之后,船桨业已被破坏殆尽,风帆早就烧没了。最糟糕的是,没有了其它船的策应、楼船右前侧终于没能阻止一只火船靠近,现在下方贴上了一只火船,火势越少越大!
整条庞大的战船,已然变成了一座完全不受控制的孤岛,像巨大的棺材一样漂在水面上、船头方向都是横着的。
倒是楼船的船体木头、确实硬又厚,此时都还没有漏水侧倾。不过火势袭人,将士们已经没法去右前侧,稍微靠近,脸都能被烤得生疼。
一下子就能围歼一大股晋军将士,吴军当然是不会放过大家的!又一艘斗舰贴过来了,四面围攻之下,晋军根本拦不住吴军登船进攻。
船楼上下,精疲力尽的众将士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江岸、以及后方渐行渐远的“大晋”旗帜,有些人几乎放弃了作战、开始叹息:“过不去了。”“要死一起了。”“可惜阿。”
军中忽然有人唱起了汉军入蜀时流传的歌谣:“巫山高,高以大!”另一些人也随之歌起,“淮水深,难以逝……”
早年的旋律,有一种光阴沉淀的久远悲凉之感。王朝已经反复更替,势力不断变化,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有如这大江、不可阻挡。但唯有生命、并非难以逝,终将在其中的某一刻悄然而逝。
“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整个楼船船体都在摇晃。偌大的拍杆和石头、猛地砸向吴军斗舰的船舷,敌船更是剧煭晃动不止,搭上来的木桥“哗哗”向水面掉落,周围一片哗然。
但是左翼船舷上不断“哐当”作响,更多的木桥搭上来了。衣甲破损的晋军将士拿起了火铳、小心地吹着草木灰水泡过的麻绳上的火星。后面的刀盾兵有些人满脸血迹、没有头盔,甚至有人披头散发,大伙纷纷把环首刀放到了木盾上方。
船楼上传来了代将军的声音:“事已至此,吾不能带孩儿们回家乡了。王刺史亲口说过,蜀兵战死,抚恤与洛阳五营同,大晋天子赎城的钱粮,一铢不少,都会给家眷……”
话还没说完,忽然敌阵中到处都吹起了角声、敲起了锣声,敌舰楼船上的旗帜,也挥舞了起来!已经从两面搭上了铁钩木桥的吴军斗舰,竟然果断扔掉了木桥、开始远离晋军这艘破败楼船,并未发动最后一击!
没过多久,人们便发现,大量吴军战船都在调头。几乎毫无征兆,吴军竟然要丢下前线正在鏖战的战船、向北撤退了?“哈、哈哈……”船楼上忽然传来了声音沙哑的大笑。
西岸也有晋军将士,这时也远远地呐喊起来,他们应该也是如此、在为这艘庞大的楼船呼喊!
……附近江畔上这一股人马都是骑兵,其中有一面银白色、装饰羽毛的旗帜,正是皇帝的旗。不过秦亮现在的旗帜、没写秦字,只绣着“大晋”两个字。
大伙在岸上帮不上忙,但都看到了吴军撤退的场面,自发地不断呐喊欢呼。秦亮等大家喊了一阵,这才调转坐骑,挥手道:“去北边看看。”
“隆隆隆……”数百骑一起出动,无数马蹄铁踏在荒草土路上,动静同样是有如雷鸣!
虽然西边能看到明显的山脉影子,但江边一片平坦。铁骑涌动,马儿驰骋,冲过平野,从一条冬季变浅的小河中涉水而过。大量水花飞溅起来,白色的水珠、宛若轻快的羽毛,冰冷的触觉、又带着寒冷残酷的气息。
骑兵短途跑起来,比战船快得多。很快大江水面上、便看不到吴军的战船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宽阔宏大、一片苍白的江水。
秦亮率众先是一直往北走。良久之后,江畔的方向开始改变,朝东倾斜;而视线深处,隐隐约约之间逐渐可以看到,角度向东南方的江湾。
就在这时,忽然江湾里的水面上、一大片风帆便映入了眼帘!高大的楼船仿若水上的宫阙,带着船棚的斗舰旌旗飘荡,无数战船逆流而来,气势恢弘,波澜壮阔!
眼下还不太看得清楚战船上的旗帜图案,但斥候早已禀报过,来的正是晋军巢湖水师主力、濡须水张特部的舟兵!
秦亮抬起手道:“就到此地了!”
“吁!吁……”后方经验丰富的将士们先开始减速,前面听到军令的将士仍然保持着奔跑。
多云的天空依旧看不见太阳,但面对着东边半空惨白的方位、仍旧亮得刺眼。秦亮一时间也稍微眯起了眼睛,用力地盯着东边江上的景象。
此刻他在马背上百感交集,又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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