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入座,好像比较注意陆抗。不过皇帝依旧先对吕据道:“汝可有话要说?”
吴国先帝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现在只剩下吕据和滕胤。吴国亡国前夕的朝廷格局,太常滕胤没有掌兵、别的有资历的将军又不是辅政,吕据确实是除孙峻之外、最有地位的重臣。
吕据暗叹了一口气,拜道:“皇帝陛下神机妙算,用兵如神;罪臣技不如人,敢为吴军主将与陛下交战,致使国家军民大祸临头。败军之将,已无话能说,请就汤镬!只求陛下,宽恕臣之家眷,罪臣感激不尽!”
言及于此,吕据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许多将士掉进冰冷江水的场面。厅堂里十分安静,他却像听到了绝望的呼喊、喧嚣的人声;犹如一回头、就能看见陷入重围的战船,自己的位置却渐行渐远。
虽说慈不掌兵,但战败的原因、正是吕据决策错误的责任,感受就大不一样了。吴国朝廷多年积攒的战船、水军精兵毁于一旦,大江江面丧失、吴国门户大开……现在吴国人的下场,与铜官集水面会战有直接关系!
如此严重的责任,甚至能影响人的本能求生欲,因此吕据觉得、被杀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可以一了百了。有的大将在战败的时刻不想逃走,部下力劝或强迫脱离战场,应该不都在作戏;身在其中,确实可能有求死心态。
吕据的情绪至今无法自拔。桅杆上的火焰好似还在燃烧,长桨传来了“咔嚓”的声音,他想看到战舰乘风破浪、冲破阻截,但根本不可能,无数战船都迟滞下来、不断陷入混战!唯一能取胜的办法,只有得到更多的战船兵力投入战斗,然而越来越多的却是敌军、王濬部的追兵!
建业的冬季、天气依旧寒冷,而且屋子里一般不取暖。吕据回过神来,竟忍不住拿宽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秦亮仔细观察着吕据。他作为战胜者,竟也能隐约体会到吕据此刻的心情!乃因不是所有战役都胜券在握,秦亮亦曾无数次地、联想过战败的结果。
但铜官集之战,其实不是最残酷的战役。双方水军的人数总共不到十万,吴军大败、大部分人并没有死;吴军大多时候都在突围,那些被丢在战场上的吴军将士、败局已定无处可逃,几乎都投降了,许多落水的吴兵也被晋军战船救了起来。古往今来,不乏一些伤亡巨大的消耗战,比之铜官集会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吕据心如死灰般的眼神,秦亮已不想杀他。吴国立国已数十年,要求这帮吴国大臣直接不战而降、本身就不合理;战败的罪责,按理应该由吴国朝廷追究才对。
这时吕据的声音道:“胜负已分,罪臣自当请降,但不敢奢求活命。”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道:“降臣沈莹请言,吕将军率军、与陛下在铜官集大战,臣当时为朝廷使者、居吕将军左右出谋划策,吕将军若有罪、臣亦当同罪。然臣等身为吴臣,为国效力是为分内之事,臣等可杀,却不应有罪。”
马茂曾说起过此人。秦亮转头看去,想了一下,立刻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汝有罪,但朕不杀汝。”
沈莹愣了一下,问道:“臣何罪之有?”
秦亮道:“吴国本身就是割据自立,并不合天道礼法,暴?百姓黔首、亦无德行。大晋王师吊民伐罪,汝非法抗拒,虽尽责忠于孙吴,却仍然有罪。”
席位上的钟会也开口道:“陛下兴兵、乃有大义,堂堂之师,除暴安民。尔等降臣,所为者不过是小义,岂敢在此狡辩?”
沈莹一语顿塞,看了一眼大胡子钟会、便皱眉想着什么。
刚才秦亮理论的角度,沈莹还真的不好对答,毕竟吴国称帝的法理确实不足。他们自己宣称的道理、是吴国百姓的选择,此说法在这个时代实在立不住脚,何况所谓百姓、根本不包括大量庶民黔首,只是那些士族豪族而已。
而且沈莹只能自辩,无法反过来强词夺理攻击晋朝,因为他都投降了、不过是为了维护吴臣的气节,并不是想激怒皇帝招惹大祸。
秦亮见他一声不吭,便又道:“我听说汝了解山越、夷洲(台灣)等地风物人情,正准备编撰成书,此时求死,汝不打算著书了吗?”
沈莹诧异道:“皇帝陛下竟知此事。”
这个沈莹是自己跳出来辩解的,秦亮便不再多说,接着看向一侧肤色较浅的年轻人、问了一句:“汝是陆抗?”
“罪将正是陆抗。”陆抗道。
秦亮问道:“汝可愿降晋?”陆抗立刻答道:“国主既降,罪将岂敢不降?”秦亮见他那么痛快,便说了一句:“吴国主出城请降,汝却不在其中。”
陆抗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有点无辜:“孙峻不让臣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