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妃却当成是被自己猜中了,放缓了脸色,做出那运筹帷幄的大人物姿态,温声道:“翊儿一向爱钻牛角尖,我这个做娘的,却不能看着他疯。你们走吧,本宫不和你们为难,但也绝不会和你们走,回去代我和翊儿说,天下哪有成仇的父子,陛下不会真的怪他,便是要怪,本宫也一定会从中斡旋,只要他早些收手,回宫请罪,以后大家还是和和美美一家人,不好吗?”
两名内侍静静看着她。
叹为观止。
其中一人终究是没忍住,脱口道:“娘娘,您和殿下,和陛下,什么时候一家人和和美美过?”
宝贵妃变色,“你放肆!”
两名内侍对视一眼。
今晚的任务,主子本就不是死命令。
主子说宝贵妃是个疯且蠢的,十有八九弄不走。硬要勉强,说不定还有祸患。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两人转身,纵上屋顶,如烟一般掠去。
两人身影刚消失,扶春宫屋顶之上,便落下了黑衣的人影。
院子也落下了无数黑衣人,其中几人直入殿中,也不管宝贵妃是不是在洗澡,站在殿中,道:“娘娘,陛下说十分想念您的陪伴,着您这便去寝宫。”
宝贵妃大喜,道:“那待本宫洗浴一番,收拾些东西便来!”
那黑衣卫士硬邦邦地道:“陛下有旨,乘龙殿诸事齐全,无须准备,请娘娘即刻上轿。”
说着便让几个宫女进去,给宝贵妃披了大氅,一顶鸾轿,已经抬到了院中,当即便把宝贵妃塞进轿子里,一阵风也似地去了。
半个时辰后,汝州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内,慕容翊得到了消息。
他看了一眼来回报的内侍,那也是早就布下的暗线,其中一人腰间染血,显然是被刀捅的。
慕容翊轻笑一声。
他这老娘,还真是对那狗屎宫廷恋栈不舍啊。
那便罢了。
他正在细细看一卷卷宗,之前留在大乾的万钱山庄的所有人,都被大乾驱逐了,一直押送到边境,昨日刚刚回来,便立即将那段时日盛都生的事,写成卷宗递上。
慕容翊仔细看完卷宗,又召见那个被抽了十鞭子的润瓷楼掌柜,反复问了当时情景,铁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巨细靡遗。
直到最细的细节都被反复挖掘完毕,实在没什么新料了,他才依依不舍让人退下。
人退下了,犹自捧着卷宗回味。慕四在一边瞧着,心里叹息这人真是又狠又痴,又觉得能有一点痴心也是好的,不然对这人世间还能有什么挂念?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风声,那风直到门前,才有人惊觉,喝道:“什么人……”说到一半话声止住。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黑夜忽然变得浓稠。宛如实质。
慕四朝三悚然而起,拔刀便要向外冲,内室和外室之间有一道珠帘,珠帘因两人身形卷起的风而动荡,簌簌作响。
下一刻簌簌之声断绝,珠帘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化为一片晶白粉末,粉末收束,化为长棍,无声无息捣在了两人胸口。
砰砰两声,两人倒飞而出,一左一右砸在慕容翊榻下。
慕四倒地依旧在嘶吼:“护驾!护驾!”
却毫无动静——黑夜仿佛忽然闯入了这内室,化为铁板一块,沉沉压着这里的所有人。
一只手在浓郁宛如泥浆的夜色中出现,瓷白修长,手形优美,那手停在门边,仿佛没有看见珠帘已经消失,手指轻轻一挽。
晶珠相撞琳琅声响。
在众人瞪大的眸光中,方才已经消失作为武器的珠帘,忽然又出现了,被人撩动,拨开,随随便便地走了进来。
榻上,从头到尾就没动过的慕容翊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书,语气清淡而讥诮,“哟,两个冤大头来了。”
慕四猛地出了一身汗。
都说他狂。
他遇上慕容翊,也经常被吓得要失心疯。
端木站在门口,看那神情,似乎很想将帘子再摔下来,或者塞进那张作死的嘴里去。
桑棠倒是无奈地笑了笑,拉了拉他衣袖,端木立即转头,道:“我没生气。你放心,我不杀人。”
慕容翊合上书,道:“两位来之前,我正在想,《冤种传》该怎么开篇才好。”
端木桑棠都没听懂,但不妨碍他们猜到这位曾经的盛都第一盗版书商的恶意。
端木实在不想和他说话,但又不愿桑棠和他说话,怕老实的桑棠给这贱人气死。只好自己道:“我们来辽东疗伤,这里的气候适应桑棠些。既然来了,我们打算履行一下诺言,你自己选,是要我们替你疗伤,还是要我们帮你杀了你爹。”
慕容翊沉默了一会,道:“都不要。”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你们自己的伤都多年治不好,能帮我什么?我自己的爹我随便杀,根本用不着你们。”慕容翊道,“你们犯的错,欠的情,该还谁,还谁去。”
桑棠笑道:“你两人,真有意思。”
慕容翊看向他,桑棠笑了笑,道:“我答应过,不能说。”
端木冷着脸淡声道:“大乾那边,铁慈把该杀的都杀了。用不着我们。”
“我也用不着你们。”慕容翊道,“既如此,那就欠着。”
端木看样子又想做些什么了,直到被桑棠抚了抚,才回过气,自己踱到一边去面壁了。
桑棠转头看了他一眼,和慕容翊道,“端木旧伤难愈,性子又疏懒,燕南其实不适合他,以毒攻毒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我们如今来了辽东,辽东多奇药,只是我们需要的药物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寻……”
慕容翊点头道:“武功高就是牛气。欠人债不还还要继续借钱还能这么高傲,我好羡慕。”
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