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能确定这不会是武器本身就有的标记,军方制式武器从来也不会出现这种民间标记。
这种标记只会出现在饰上、鲜花上、所以表达谢意和爱意的物件上。
锐沉默了一会,目光缓缓转向云不慈。
云不慈正在看着总控屏幕,一半屏幕是整个盛都的地下水道分布,两条标红的线是目前铁慈所在位置最有可能通往的两个城门:崇安门和南平门。
一半是布控在那里的无人机传输回来的图像,笼罩了两座城门,无人机都内置了铁慈的数据,只要她出现,立即就会确认目标。
云不慈盯着屏幕,没注意到锐的目光,锐再次扫射过那些破损的机器,想到机器先被打坏的灯和屏幕,想到蜜蜂无人机和纳米机器人的屡战屡败,想到铁慈那些不可思议的逃脱和本不该拥有的对现代武器的了解,眼神里疑问越来越浓。
最终他道:“大乾皇帝为什么能逃这么久,眼看就要能出城?”
“嗯?”一边看屏幕一边西里呼噜吃拉面的云不慈头也不抬,道:“自然是她足够聪明。”
“不止吧。”锐道,“再聪明的人,终究是肉体凡胎,面对这些武器,面对这样可怕的追踪,自己还受了伤,怎么就没有一点畏惧和震惊,不仅自己沉着冷静,连身边人对付咱们的机器都施十分有章法呢?”
云不慈筷子一顿,缓缓抬起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锐放缓了声调,“她为什么要和你比个心?是在感谢你吗?”
云不慈:“什么?”
锐把刻了心的机器扔在云不慈面前。
云不慈拿起那半边机器,盯着那小心心,半晌,笑了一声。
“我的好徒儿。”她笑道,“逃亡之中,还不忘记给你师父下离间计。”
“别说的我那么蠢。”锐冷冷道,“皇帝过于有准备和过于警醒,她在这里只和你关系亲密,你要怎么解释?云,我不针对你个人,但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和计划的成功,我要向管理司报告这件事,并建议给你升职,如此,也算对得起你之前为大家所做的贡献。”
“哟,还学会曲意粉饰了。什么给我升职?不就是要解除我的指挥权,将我踢出先遣部队队伍么?需要我在这里的资源地盘和人脉,不需要我对你指手画脚,打得一手好算盘。”云不慈哈哈一笑,手一甩,一次性筷子上的红油溅到锐的鼻尖上,“看,画个红鼻子,你也像个小丑。”
锐偏头抹掉鼻子上的红油,“云!随便你怎么说,我不能留你在指挥部,这是对大家安危的不负责!”
“不留就不留。”云不慈起身,拍拍他的肩,“哪,去吧,去打报告,去独享你的大权,只要你记住,将来别哭着回头找我哟。”
“你这么说我更合理怀疑你给地方通风报信!云,请你立即交出指挥权离开!”锐抖掉她的手,站起身面对她。
“成。走就走。”云不慈呵笑一声,端起她的方便面就走。
“等等,总控室密钥交出来!”
云不慈停住脚步,半晌转头,道:“你是被纳米机器人夺舍了?”
锐不能理解这古人专业术语,一脸空白。
“你抢了我的地盘,夺了我的权,还要我交出密钥。”云不慈指着鼻尖,“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
锐不说话,摆摆手。
一群体型高大穿着盔甲的士兵鬼魅般出现,手中脉冲步枪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云不慈。
云不慈端着她的方便面,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忽然笑了。
自言自语道:“如果小慈看见这一幕,一定很开心吧。”
“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这个功臣。”锐在她身后道,“既然你说,你是为了所有人的未来和管理司的大业才来这里辛苦二十年,那么你一定不愿意咱们的大业因为你我的龃龉毁于一旦。否则你这么多年的古代各种艰难的日子和你对大乾皇帝的背叛又算什么?”
“沉没成本,道德绑架。”云不慈道。
锐默然。
“其实这对我没用,因为我觉得,事情交给你这个蠢货,我二十年的辛苦和所有人的未来才可能毁于一旦。”
锐神情明显紧张起来,看了那些冰冷的士兵一眼。
“你知道这些人……”他僵硬地道,“他们没有人类情感……”
“给你就给你吧。”云不慈打断了他的话,抛出一张黑色的卡,“但我不回去,我要一直留在这里,看着……你们失败。”
锐接住了卡,也就不计较她最后的攻击,难得满意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胜利的荣光,总要允许你分享。”
云不慈短促地笑一声,端着她的面走了。
一直走到门外,靠着墙,看着天边一线浅清淡白,晨间寒意氤氲生白气,盘旋于足下。
天快亮了。
她低头吃一口泡面。
早已冷却,无甚滋味。
……
推开地下水道最后一道栅栏时,铁慈终于恢复了行动力。
她面前有两处出口,一处连接着地面,一处往下通往护城河,前者出来还是在城内,后者直接就出城了。
依萍踪景绪的意见,自然是从护城河走。铁慈却没有着急,靠着洞壁闭目沉思。
“对方很可能会有我的数据,只要我一冒头,就会有很多……”她做个开枪的手势,“叭。”
萍踪机械地扯了一下嘴角,心想小姨果然是个变态,一路被追杀至今,见过无数奇怪的玩意,还能小嘴叭叭叭。
她可笑不出来,想象了一下,护城河上盘旋着无数冒着红光的怪物,只要铁慈一冒头,白光刺落如巨网,水面上甚至都无从躲避……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这种情形,端木来恐怕都没辙吧。
桑棠的黑暗领域有用吗?只怕也是不行,那些小怪物,能在黑暗中追踪,能穿透石头,能变形,能飞……万能。
“什么叫你的……数据?”景绪问,“就不能改装吗?”
“大概就是独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吧,比如你的体型,你的骨骼,你的皮肤纹理,你的眉间距离,你的指纹……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再怎么易容,这些东西都不会改变。”
“那怎么办?”
“瞬移呢?”
“你见识过它们的速度和追踪能力的。”
萍踪不说话了,半晌道:“不能从护城河走,水里太不方便了,倒还不如从地面走,那里离城门已经不远,届时多弄一些人手,大家护着你一起冲,我就不信了,天上的怪物再多,总要一个个扫过去吧?大家都挡着你,那也没办法吧?”
“如果那些机器有自主意识,如果它们设定的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那么你猜它们会不会因为百姓遮拦阻挡就放弃?还是不管目标被覆盖了多少层,一概清除?”
萍踪回想了一下那些神出鬼没各种形状看起来十分冰冷的怪物,不敢抱什么期待地摇摇头。
后者可能性,实在很大。
那么,就很可能导致一场屠杀。
景绪忽然道:“君王怎可如此优柔寡断?又如此矫揉造作?先别说你的百姓愿意为了你去死,你也该知道你的命值得这么多百姓去换,再说生战争时你没下过命令?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不是命?事到如今,倒矫情起来了!”
萍踪瞪他,却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赞同地看着铁慈。
“百姓的命朕自然要惜,朕不惜他们,他们必然也不惜朕,这是师……”铁慈顿了顿,“……但问题关键不在这,而是朕要尽量避免大量人群直面对方的可怕武器。”
“回想一下你们第一次看见那些机器的感受。”铁慈道,“震惊,乃至心生恐惧,是吗?”
两人都不说话,觉得承认很没面子。
“你二人都是宗师级别,尚且如此,你们想过百姓面对那样的武器会是怎样的感受吗?”
“极度恐惧,瞬间崩溃。确实,朕的百姓不是懦夫,但勇气也有个界限,感觉可以一搏,才会去搏。但过于强大的力量和鸿沟般的差距,会直接让人失去所有的勇气。”
“恐惧是会蔓延的,朕不希望朕的百姓还没上战场,就望风而溃。”
“总是要面对的,还能指望对方一直仁慈地不下手吗?”景绪依旧不能理解。
“朕会尽量避免,或者将这个场面延迟再延迟,朕会先争取几场胜利,鼓舞士气,让百姓知道对方虽然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届时再战,大乾的胜算就更大了。当然,如果朕自己就能把他们解决,那就更完美了。”
“你疯了,你又不是神!你都比不上当年的三狂五帝,可你知道我们面对那种武器的下场吗!”
“朕已经面对那武器很多次了。”
景绪哑口无言。
“既然朕当初没有被一枪轰死,之后谁倒霉就说不准了。”铁慈一笑,“最起码,朕可不要朕的百姓看着朕在人群中狼狈奔逃,毫无抵抗之力。”
“你现在难道不是在狼狈奔逃?”景绪用一种令人很讨厌的目光上下打量大乾皇帝。
铁慈也不生气,道:“哪里的话,朕明明是千里私奔。”
景绪:“……”
他不说话了,他现铁慈也好,慕容翊也好,性格虽然截然不同,但属实都有点疯在骨子里的。
“那……护城河?”萍踪问,低头紧了紧手脸。
铁慈敛了笑容,目光沉凝,倒映火折子幽幽微光。
“护城河。”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