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道:“医师加百毒,熏灌无停机。
灸师施艾炷,酷若猎火围。
如果拿着艾草火烛,装神弄鬼,可以百分之百,或者至少大概率,治好疟疾痛苦,
那么我心底再疑惑,也会认为这其中有什么我尚不理解的地方,尝试去分析、理解,直到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不是像以前遇到疟疾一样,说了一大堆,仍锁定不了病因,解释不清经过。”
“...”
邱枫终于明白李昂的目的,深吸了一口气,无比震惊道:“日升,你要重造医学?”
“应该说,推动。”
李昂纠正道:“循证,是更理性的辩证。
它建立在一套可量化的标准之下,是理学与社会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若没有显微镜,没有数据统计学,没有对理性的普遍认可,循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
就像一个人,难道可以说十八岁的他,和八岁的他就不是一个人了吗?”
“你这是在诡辩。”
同为理学弟子,邱枫立刻反应过来,“将这套教材下下去,几十年后,太医署中还会有医学生懂得八纲辨证么?”
“几十年的功夫,应该能让世人看清一件事物的大致全貌了。”
李昂微笑道:“还记得我们在病坊的实践么?大量积累病例,将病患的身份信息、病情经过、用药过程等,
全登记在纸质文档上,有据可循。
我们完全可以用实践进行检验。
在长期的实践中,积累数据,检验两套方法的效率与实用性,对比两套方法的优缺点。
医学生们,愿意学原来教材的就去学,愿意学循证的就学循证。
真理越辩越明,越实践越明。
而我也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看到结果的出现。
最终对医学去芜存菁,激浊扬清。”
“几十年时间来做一场实验...”
邱枫震撼于李昂的野心与宏伟计划,
各地病坊的扩建,可以说为实践与数据采集,奠定了基础,
七八百个州郡,四万万人口,都是李昂计划中的一部分。
难道他在当年拿出大蒜素的时候,就想好了有这么一天么?
她再次凝视了一眼身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缓缓道:“日升,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名望、地位,已经在太医署中说一不二。
几十年后,又有谁能与你抗衡?”
“你啊。”
李昂微笑道:“是你和我一起明了念丝手术,也是你和我一起见证了苏州水毒的始末。
你我今日的争辩,都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治病救人。门户之见,只占其中一小部分。
我相信你的医术、医德,相信你对理性、真理的认可。
这世界是你的,是我的,
但终究,还是未来人们、我们子孙后代们的。”
“!!”
邱枫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什么子孙后代的。”
“呃我的意思是全人类的子孙后代,不是指你我...”
李昂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话语失当,表情微僵,连忙摆手找补道:“抱歉,一时没转过弯来,我的我的。”
“哼。”
见他这样,邱枫反而更加羞恼,抱起桌上的物理诊断学,微板着脸道:“我先回去了,你这本书我还没能读完。
过段时间太医署扩招,你一定要出现。
想推动什么循证医学,自己不到场可不行。”
“一定。”
李昂松了口气,瞥了眼邱枫的微红脸庞,“我送送你?”
“嗯。”
两人在柴柴疑惑好奇的目光中,推开书房门,沉闷地穿过庭院。
李昂站在门边,寻思着该说什么话作为道别。邱枫也抱着书本,放慢脚步。
“明天学宫见...”
话音未落,院门便被重重敲响,门外传来带焦急的、有些许突厥口音的长安官话。
“是李小郎君吗?我是阿史徳土门。”